朱春却笑道:“师兄,周帝若有胆气杀你我,怎会让南朝局势糜烂至此?他该杀的多了,都不敢杀,如今想杀也杀不完了。”
“呵呵,纯萌好胆色!不过,说来周帝也是可笑,竟想借你我之口,游说老师,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我们便是敢替南朝说话,老师也不会就此改了主意啊。”
“呵呵,别无他法了呗。老师早说过,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柳、朱二人离去后,周帝望着殿外阴沉天色,不由暗自神伤,似自言自语、又似对身旁的康履倾诉,“朕受命于危难,登基十八载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奈何内有奸佞,外有强敌,大周传国二百年,难道真的要亡于朕之手么”
“陛下!”
康履侍奉周帝几十年,闻言不由伏地恸哭。
周帝见状,也跟着落了泪。
一对主仆,相顾垂泪。
少倾,却见那康履忽然挺直腰身,进言道:“陛下,老奴有些话想要对陛下讲。”
“但讲无妨”
“陛下,如今我朝已被楚逆渗透的千疮百孔,陛下若想扭转颓势,必须施以雷霆手段!”
“何种雷霆手段?”
“诛陈伯康、罗汝楫三心二意之流!关闭留淮学堂,斩三司柳、朱,税警张宝等楚逆安插于我朝之人,以显陛下抗楚决心!再行诏令,去年前往东京秘密认亲之臣,既往不咎,若继续与楚逆勾连,诛九族!秦相虽背着陛下做下了行刺楚皇之事,却也因此再无退路,陛下不可再追究他擅行之罪,应请秦相出山主持大局,联络各地豪绅”
不待康履将话说完,周帝便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楚军强横,如此一来,我朝再无转圜余地!”
“”
康履之计,虽极为凶险,却也是当下唯一的法子了诛杀临安朝的楚官,以及陈、罗,既可警示其他官员,又可展示周帝抵抗的决心。
若他自己的抵抗意志都不够坚决,大臣们又何来底气与楚国抗争到底?谁不怕你半道变卦,被当做替罪羊丢出去?
再由秦会之联络各地豪绅,在楚国一直力推田改的背景下,说不得真能由乡绅们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乡兵。
康履也知这般做胜率不足一成。
可绝境之中,若无搏命的思想准备,连一成的机会都没了,只能乖乖做那砧板上的鱼肉。
周帝许是觉着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太过怯弱了,接着又长长一叹道:“便是依了阿公之言,现下也来不及了啊,如今我朝形势危机,容不得再行伤筋动骨之策,以免生出内乱”
康履暗自喟叹,心知到了现下,皇上仍想着退路,不敢与楚逆搏命这大周大概率是要完了。
但康履虽是一个阉人,却对周帝极为忠诚,此刻他已不顾一丝个人安危,只想着如何为周帝排忧解难,“陛下既然不想对朝堂大动干戈,但沿江诸军却不得不防!”
周帝毕竟还是一国之君,自是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明白康履在说什么,“阿公是让朕留意荆湖军么?”
“正是!荆湖军随楚逆出征年余,三月间更是私下接受了楚逆赏赐!督帅吴贡在上奏中,对接受赏赐一事,含糊其辞!”
“哎哪有什么法子?近两年朝廷困顿,三成饷银尚不能按时发放,若朕不允荆湖军将士收受北朝赏赐,只怕会激起兵变。”
这些事,康履都明白,只听他道:“陛下,老奴自然不是鼓动陛下从荆湖军将士手中收缴楚逆赏银。但荆湖军回归驻地后,校尉官佐带领属下北渡长江、与楚军吃酒交游,简直如同家常便饭!我军于江南布署,对楚军来说毫无秘密可言!此风若不刹住,将来荆湖军必定反叛!陛下需遣钦差前往荆湖路,整顿军纪了!”
这事确实影响极坏,大战当前,身为周国主力的荆湖军,却大面积和楚军私自交结、兄弟相称,渡江犹如串门一般。
如此下去,还打个屁的仗啊!
“值此国朝艰难之际,不知与国共抗时艰,不知忠义为何物!”
周帝低声骂了一句,可骂人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沉默几息后才道:“阿公说的,朕都知晓,可如今秦相称病不朝,万俟卨已死,罗汝楫不可用,朕便是想遣人去荆湖路整顿军纪,也无人可用”
当初的几大肱骨,装病的装病,投敌的投敌,罢官的罢官,死的死。
满朝文武,一时竟挑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却见康履一脸决然神色,“若陛下不弃,老奴愿亲往荆湖路,为陛下解忧!”
“你?”
不管是在潜邸之时,还是丁未后兵荒马乱,亦或如今为一国之君,康履对他始终忠贞无二,周帝短暂错愕后,竟也觉着很合适。
毕竟,大周历代先皇便有派遣宦官为监军的先例。
快速思忖了一番,周帝不由下了决心朝堂糜烂尚可拖延些时日,但边军若糜烂,大周最后一点筹码也就没了。
只听他道:“好!危难之际,方间本色!阿公虽不是全人,气魄胆识却不输朝堂诸公!朕便命你为荆湖路兵马督监,御营都统王渊率其部护卫阿公赴任,以壮阿公声势,一定要消除荆湖军诸多乱象!”
“老奴领命!”
康履激动的眼圈泛红,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做了督监激动,而是因为此时周帝下定决心后,将所有顾虑统统抛到了一边。
那果决干练的神色,不由让康履忆起了周帝当年在潜邸做皇子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可惜,丁未后,周帝一路南逃被吓破了胆,自此后怯懦了许多。
“陛下若有战意,老奴愿肝脑涂地,为我大周国祚博出一分生机!”
康履接连顿首,激动之余,老泪纵横。
周帝也被康履情绪所染,不由亲自上前将康履搀起,随后道:“连阿公都有此死志,朕可会退缩不前!我大周必有中兴之日!阿公去了荆湖路,可大胆施为!”
康履愈发激动,抹干眼泪开始细细说起此行计划。
可周帝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直到康履察觉前者频频走神,才道:“陛下?”
“哦”
周帝回神,脸上却已不见了方才果决神情,只见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那句‘大胆施为’收了回来,“阿公,到了荆湖军切勿大面积清查,以免恼了将士,激起兵变只需捉拿一二典型,杀鸡儆猴即可,一定要注意方式!”
康履又不傻,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从来就没打算大面积清算,可心里这么想是一回事,看着周帝瞻前顾后的模样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老奴谨记陛下口谕。”
康履恭敬应下,心中却难以遏制的冒出些许失望,以及对此行不算太好的预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