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轿撵后头?
李氏一个三十多岁的赢弱女子,穿着宫装踩着花盆底,这样的天黑路滑的夜晚,兰贵人坐在轿撵之上,让李氏跟在后头?
这与变相的受罚有什么分别?
李氏软弱可欺,兰贵人就这般捏软怕硬的轻贱她人。
想着李氏沿路的遭遇,绣玥一路上心里闷闷的,抬轿撵的小太监又健步如飞,周围的寒气便觉不出有多冷了。
待到了漱芳斋,她立在门口,即刻便有宫人挑了厚厚的帘子进去通传,里面的声音阵阵如波浪般,隔着挡帘隐约传出一波余音,不一会儿,宫人退出来道:“玥常在小主,皇上准您进去。”
两边立刻有宫人给她拨开了厚厚的帘子,绣玥走进去,被殿内暖暖的热气包围,才觉出自己身上裹着的寒气。
她解了大氅,进入内殿,殿内欢脱的乐声争先恐后冲进耳鼓,绣玥在一阵阵嘈杂声中走上前,垂头施礼道:“嫔妾玥常在叩见皇上,恭请皇上万福金安。嫔妾来迟了,请皇上责……”
想一想,她改了口道:“请皇上恕罪。”
皇上此时斜倚在罗汉床的垫子上,姿态肆意地一手搭在罗汉床的炕桌边,染着点醉酒的笑意,正欣赏着对面的歌舞。
他的目光并未看她,随意道了句:“起来罢。”
绣玥谢恩,站起身,转头才瞧清,对面载歌载舞的那二人是谁。
热情洋溢的乐声,芸贵人和春常在穿着让她脸红耳赤的衣裳,那衣裳的布料轻薄得几近透明,薄如蝉翼一般,上面绘绣的图案艳丽无比,加上二人柔弱无骨的舞姿,场面堪称香艳。
绣玥同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声。
今夜皇上传唤侍酒膳的,都是低位分的贵人、常在,嫔位以上未得恩旨,此时得蒙坐在罗汉床右侧的,是淳……淳贵人。
淳嫔娘娘降了位,今夜同样在受邀之列。她今夜穿得嫣红,不似平日淡淡的粉红,妆容亦衬得人很甜美,见到绣玥,淳贵人微微向她颔首,一边甜笑着执起酒壶,向对面皇上手边的夜光杯里一点点斟满美酒。
瞧那酒壶中流出鲜红的颜色,加之配以夜光杯的酒杯,便可猜出皇上今夜酣饮的,该是葡萄美酒无疑。
绣玥的印象中,淳贵人一向恭谨持重,柔顺温和,她从未见过今夜这样,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如此的娇媚袭人。
她突然明白了,在侍奉圣驾面前,所有的贤良淑德,都不及讨皇上的欢心来得重要。后宫女子的一切生存之道,都是依附皇上的喜恶而活。
只是这样的活法,渐渐迷失了自我,即便得到了泼天的富贵,余生又还有什么乐趣。
身上的寒气散尽,绣玥才敢落座。
她向四周望了望,围坐在下方的,皇帝近边是身着艳粉色的兰贵人,兰贵人的上方空了一个座位,按位分猜测,该是芸贵人的位置。
而挨着淳贵人那一边下方坐着的,则是几个同样精心打扮过的常在。
秀常在坐在淳贵人的下方,她瞧见绣玥,绣玥瞧见她,都是先一愣,随后心里满满的不快。
中间空出的一块空地,大约是避免挡住皇上欣赏声乐歌舞的视线,所以没人敢落座。
这样绣玥便尴尬了。常永贵搬着圆凳进来,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要将其摆在哪里。
屋内围坐的几个贵人常在,此时都在凝神关注着她要落座何处。
兰贵人神情最紧张,一个劲地用眼神剜她,生怕她要坐到近圣上这一侧来。淳贵人居于上位,芸贵人在献舞,近水楼台先得月,皇上此刻难得近身落座的就只她一个。
绣玥才不想贴上去,她转而瞧了一眼淳贵人下方的端坐着的秀常在、荣常在、安常在,想想,秀常在讨厌,荣常在嘴欠,还是高门出身的安常在好些。
她便不动声色接过常永贵正无处安放的圆凳,悄悄摆到了安常在后头,准备落座。
“你过来,”
还没等坐到位子上,便听得上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对她令道:“既来得晚,还不过来领罚。”
绣玥又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耷拉着脸恭敬回了声:“是。”
她依吩咐走至御前,颙琰斜倚着身子,瞧她的目光微有一丝迷离。
不似往日那般精锐,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绣玥每次触及到皇帝的目光,都被那目光震慑得心怦怦跳。
“给朕剥这个。”
他的目光投于对面的‘艳舞’,随手抓起炕桌御盘中的一把榛子,眼瞧着要掉落在地,绣玥赶忙伸出双手捧住。
她垂眸去瞧,熟了的榛子都会裂开一道口子,剥榛子不同于核桃,小时候在杨府过年,因着稀罕贪吃,用手剥她能片刻的工夫剥一大把榛子仁。
这个容易。
绣玥站在原地便徒手去剥,很快三下五除二,剥落了几个榛子壳,将榛子仁放在手心轻轻吹了吹,然后侧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御碟中。
那碟子在皇上另一侧,她要放进去,还要费力地竭力小心着不挡住皇上欣赏歌舞的视线。
才侧弯了两回身,便悄悄揉了揉,这个弯法,她觉得自己一侧的腰简直就是煎熬。
“别在这杵着。”皇上的神情似乎是嫌她在眼前晃悠碍事,伸手拍了她一下,“坐着罢。”
坐?
绣玥瞧着空着的位置,下意识瞧了瞧不远处搔首弄姿的芸贵人,那是芸贵人的位子,她如何坐得。
她在那里磨磨蹭蹭,瞻前顾后,还不及开口,颙琰不满地暼了她一眼,突伸手拉扯了她一把,绣玥轻呼一声,猝不及防跌坐在了他身侧。
下巴还磕到了皇上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