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判正式开始,方原岂会被她牵着鼻子,带着话题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钱老呢?自上次苏州府一别,还真是挂念钱老。这不,刚到苏州府,忙过军政事务,就上门来找钱老请教,哈!”
柳如是抿嘴轻笑说,“钱老去拜访江左大儒黄道周了,方大人想请教什么,妾身也可代为答复呢!”
黄道周家在浙江,没想到钱谦益遇事能溜得这么快,都溜出南京地界,到浙江避难去了。
这个钱谦益的窝囊令方原是暗暗冷笑,难怪到需要钱谦益自杀殉国之时,他会说出水太冷,不敢跳河自尽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儿。
方原缓缓的说,“钱谦益既然畏罪潜逃,先让钱氏族人来抵命也是一样。”
柳如是佯作愕然的问,“钱老犯了什么罪行,方大人竟然罔顾大明律法,要族灭钱家?”
方原见她是明知故问,冷冷的说,“梁山流寇袭击朝廷巡抚、永王、吴越王的事儿,钱夫人能代钱老给个解释?钱夫人千万不要否认,我正好捉了几个梁山首领,可以与钱夫人当面对质。”
面对方原咄咄逼人的攻势,柳如是仍是不见丝毫惊慌,不紧不慢的说,“方大人是问梁山流寇的事?那还真是问对人了,因为梁山流寇的事儿,钱老全然不知情,都是妾身一手策划的!”
方原稍稍一愣,他来之前想到柳如是可能抵赖,也可能替钱氏族人求情,却怎都想不到,柳如是为了保护钱氏族人,会将这些天大的罪名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方原的预料。
方原强忍着怒火,语带讥讽的说,“那在苏州府阊门外派出刺杀我的刺客,也是钱夫人一手策划的了?”
柳如是似没听出他的嘲讽,仍是浅浅的一笑,“方大人又说对了,这也是妾身策划的。”
她一再替钱谦益顶罪,摆明了就是将方原当成了傻子和冤大头,方原的怒火已到了顶点,厉声说,“钱老在朝为官多年,该知刺杀皇子是连坐、族灭的罪名,即便是钱夫人策划,他也脱不了干系!”
柳如是粉脸儿尽是从容不迫,淡淡的说,“方大人有所不知,钱老他早就写过休书,将妾身逐出钱门了。”
她拍了拍手,身侧的女婢取出一份早准备的文书递给了方原。
方原接过一看,果然是一纸休妻的休书,休书里写得清清楚楚,钱谦益早在半年前便已将柳如是逐出了钱门。这半年内柳如是策划的任何罪行,就与钱谦益没了关系。
这个钱谦益为了撇清关系,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躲在女人背后不说,还使出了休妻这种龌蹉下流的招数。
方原如今算是见识到,东林党人的无耻那是完全没有底线。
“哈哈!钱谦益果然是心思缜密,但”
方原是怒极而笑,呵斥说,“这种凌迟处死的罪名,钱夫人都敢一人扛了。钱夫人是否认为,我方原不会将你捉去诏狱,严加拷问?”
柳如是面无惧色,盈盈冲他行了一礼说,“方大人当然会秉公执法。但,此事只是妾身一人之罪,更与钱氏族人无关。还有红豆山庄里的仆人、女婢也是无辜的,方大人要收拢四府的民心,便请不要为难这些下人。”
“你!”
柳如是的贞烈实在远超方原之前的估计,举手之间就打乱了方原兴师问罪,将钱氏族人捉拿入狱的如意算盘。
方原气得是浑身颤抖,既是气钱谦益的无耻,更是恼怒柳如是对钱氏族人的袒护,竟然连命都可以舍去。
方原取出纳税账目,还有土地情报,重重的扔在柳如是面前,“钱谦益十五年来欠缴的田赋,有二万五千两,这笔账又怎么算?也是钱夫人一手策划的?!”
柳如是默然的看了看方原递上的如山铁证,略作沉吟便说,“欠缴的田赋是钱老之前的疏忽,也是苏州官府的疏忽。多谢方大人提点,我们会尽快如数的补足。方大人,欠缴田赋,不算灭族的大罪,钱氏族人能活命的,是吧!”
柳如是爽快的应允补足田赋,就是想舍财免灾了。
方原今次兴师动众的上门问罪,却被柳如是不顾性命,连消带打的化解了,令方原生出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当然,他可以选择不理会什么休妻的鬼话,继续刨根问底的追究钱家,将钱氏族人正法。但,若是连从犯钱谦益的族人都要正法,那自承是策划主犯的柳如是,罪行更大,必然会给钱家陪葬。
方原的内心在犹豫,在挣扎,是连同钱氏族人与柳如是一起处决了;还是为了保住柳如是,放过钱家族人一马。
柳如是也看穿了方原的左右为难,她今次是看准方原的倾慕之心,对阵下药的以自身性命当了赌注,逼方原做出选择,这也是唯一能保住钱氏不被满门抄斩的法子。
当然,所有的抉择权不在她手上,而是在方原的一念之间。
她默不作声的给方原斟了一杯香茶,等待方原最后的抉择。
方原饮过了一杯香茶,暗自深呼吸几次,压下了滔天的怒火,双眼迸出令人生寒的冷光,“好,我限钱家五日之内补足应缴的田赋。还有,钱家必须写一份忏悔书,公诸于众,承认欠缴田赋的过失,承诺今后必不再犯,并呼吁所有东林党人老老实实的补齐田赋,我便不再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