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诺没跟他计较,从桌面竹筒里抽出一双方便筷,掰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想到带我来这里。”
“袁教授在这里。”
袁诺动作一顿,反射性往窗外看。
对岸有几个人走过,但小镇依然在沉睡中,袁中维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袁诺深吸一口气,假装淡然说:“是吗?”
“我想你会想要见到他。”
“但他可能不会想见到我。”袁诺扯了扯唇角说道。
季伯琛没有直接回答袁诺的话,只说:“他最近变化很大。”
袁诺静静聆听着,但季伯琛却卖关子说:“你自己去看看吧。”他放下筷子,馄饨已经吃完了。
袁诺没有说话,慢吞吞吃着馄饨,吃饱了擦了擦嘴巴问:“他在哪里?”
*
站在小镇尽头的学堂外面,袁诺突然心生胆怯,她转头看向季伯琛,迟疑说:“你能不能不要进去。”
季伯琛坐在轮椅上,看她时得微微仰着头。
但他其实并不弱,狭长而锋利的眼睛看着袁诺,目光平静得让人害怕。
袁诺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但她没有办法跟与袁中维公开跟季伯琛的关系。他已经无法原谅她,如果知道袁诺瞒着他结了婚,父女之间的结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季伯琛点头。
“谢谢。”袁诺转身,深吸一口气踏进学堂里面。
这是以前留下的学堂,曾经因为战乱毁坏,这些年白鹤镇大兴旅游业,很多损坏的建筑被重新修缮。学堂修缮好后,镇上又将这里改成幼儿园,学生不多,才二三十人。
这里是半封闭式的,大门能进,到里面教室却被拦住,工作人员说:“只能在外面参观,里面有孩子在上课。”
袁诺没有强求,走到窗户旁往里面看。
里面的孩子都穿着统一的古风校服,端坐在书桌前用彩笔画画。袁中维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背着手弯腰看孩子画画。
他比上次他们见面苍老了许多,头发全部白了,脸上皱纹恒生。当他说完话,背着手抵在唇边咳嗽两声。他身边的孩子仰着头用稚嫩的声音为:“袁爷爷你不舒服吗?”
“爷爷没事。”袁中维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温和。
袁诺看着看着,突然泣不成声,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往旁边躲了躲。
明明刚才还想和袁中维再谈一谈,现在却又丧失了勇气,连见他一面也不敢。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水滴就能石穿,只想和父亲重归于好。却从未想过这些年父亲经历过什么,他的冷淡不是厌恶,不是憎恨,而是自我防备。
或许她不出现才是最好的。
袁诺擦掉眼泪,转身准备离开,只是她刚抬起脚步,动作突然停住。
袁中维站在不远处,他不像过去一样,冷淡疏离,而是眼眶微红,静静地看着袁诺,说道:“过来了。”
“爸爸。”
刚说完,袁诺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嘴角还有特意画出来的痣……她用手捂住嘴巴,低着头说:“我……怕被人认出来。”
此时的她没有了平日的朝气,只有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袁中维长舒一口气:“我们聊聊吧。”
说着他转身往学堂外面走去,袁诺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跟上去。想着要是看到季伯琛就让他赶紧走,免得被袁中维发现什么。
但出学堂后外面只有一对情侣,抬头念着门上牌匾上的字。
袁诺松了口气,跟着袁中维往前走。
“还记得那年吗?我和你妈妈商量带你来这里,我们买好了车票,就快要出发。”袁中维开口,语气平和。
袁诺点头说:“记得,那年我五岁。”出行前一天,她妈妈被人杀害,他们没能一家人来这里。
“那是我和珍珍相遇十周年的日子,她总是很在意节日,情人节、七夕、乃至各种纪念日。我想给她一次特别的庆祝,为此想了很久,最终定下白鹤镇之行。”
“我想给她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她,只和你商量。你那时候还很小,我说什么你都说好,让我忐忑不已,总担心她会不喜欢。出发前一天,她手上的案子开庭,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我以为是紧张的缘故。”
“爸爸。”袁诺靠近了袁中维。
他停住脚步,望着不远处的白鹤桥说:“其实那天我很想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庭审结束没有,我想去接她,然后直接出发。但我怕她猜到我准备的惊喜,她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所以我忍住了。”
“我很后悔,一直在想那一天,如果我打了那个电话结果会怎么样?”
袁诺握住父亲的手肘安抚道:“这不怪你。”
袁中维摇头:“因为你妈妈的事,我一直不希望你学法律。”
袁诺性格执拗,认准的事谁劝都改不了主意。而平素温和的袁中维在这件事上表现的非常专制,那半年里他们总是吵架。有时候口不择言买,袁诺也会说如果妈妈在就好了,会说不喜欢爸爸这样的话。
当时年纪小不觉得,后来穿到修仙界,真没了父亲才觉得后悔。
“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法律,但进入大学后的你变化很大,不爱回家,和我说不上几句话。我有时候忍不住说两句,两人就会吵起来。”
“后来你说我专制,你恨我不想见到我,想过自己的人生,再后来你跟我断了联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我是否真的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所以才会让你这么厌恶。”
“不是的……”袁诺红了眼眶,不断摇头。
“半年前,你终于回来了,你身上的改变很大,想要和我重归于好,我却不知道该接受还是该拒绝。你说那三年不是你,到今年才回来,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不是个勇敢的父亲,我害怕有一天,再次从你口中听到那些话。”
“不会的,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袁诺泣不成声,她靠近父亲,依偎在他怀里,“爸爸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袁中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说道:“我相信你。”
袁诺抬头,泪眼朦胧看着袁中维,眼藏期待问:“真的吗?”
“真的。”袁中维点头。
虽然那晚他说了拒绝的话,但这段日子却一直再回想,袁诺跟那三年里那个人的区别。
细想之下其实能发现很多不同,比如袁诺不吃葱姜,如果面条里面加了会一点点把葱姜挑出去,但那个人却没有忌口;又比如袁诺从小就是模范生,各门功课成绩平均,但那个人却连字都认不全。
很多区别他不是没有发现,只是被对方拙劣的谎言骗了过去。
不忌口是因为口味变了,字认不全是因为不想说话,干脆装作不认识,功课不好是因为叛逆。或许是因为暴露的差别越来越多,手里又有了钱,她干脆选择离开袁家,并告诉他她会堕落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那些话带来的伤害太大,将袁中维整个人都打碎了。
他消沉了很久,等缓过来时已经忽略了那些不同,也开始认为是自己错了。他想过挽回,但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嘲讽,最终他死心了。
直到最近,他一点点梳拢脉络,才明白过去三年发生的那些事的缘由。
不是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那不是他的女儿。
他想通了,却不敢回去的,犹豫到今天袁诺出现。
*
和好之后,袁诺跟父亲聊了一下近况。
袁中维刚开始的确是因为学术原因出国,只是回国后他没有回学校任教而是来了这里。偶然一次他看到学堂老师带着孩子们出去写生,看到后便在旁边指导了几句,恰好对方老师认出他的身份,得知他近期都在白鹤镇,就邀请他到学堂任教。
袁中维刚开始有些犹豫,但在学堂老师的热情劝说下答应了,就一直留了下来。
说完他的情况,袁中维突然问:“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你们学校昨晚不是有晚会?”
“您知道?”袁诺惊讶问。
“嗯,看到新闻了。”
袁诺笑起来:“您在偷偷关注我啊。”
但说到为什么突然来这里,袁诺犹豫了一下说:“就是突然想来。”说着低下头,她能当着别人的面满嘴跑火车,但还从没在父亲面前撒谎。
“这样。”袁中维没有说什么,只问她住在哪里,是不是一个人来的。
“我……一个人来的,住在月亮家。”
袁中维又惊讶了一下:“我住在你旁边的旅馆,我待会回去退房好了。”既然袁诺是一个人来的,他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旅馆,准备也去月亮家开个房间。
想到这里又问:“你准备住几天?”
“我都行,您呢?”袁诺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还是我退房好了,我带的东西少,好收拾。”
袁中维本来也打算这几天回京,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才会在学堂上课。毕竟得到他的指导不容易,学生家长也希望孩子能多上几堂他的课。但毕竟是假期,刚才已经是最后一堂课。
袁诺紧接着想起陈书燕,又说:“不过过两天要去公司一趟。”
“那明天走吧,今天在这住一晚。”袁中维说道,在袁诺点头后又介绍了一下附近的景点,跟袁诺商量下午去哪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