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指间傀线幻化凝结成一柄半透明的伞,飞散而出,悬浮于六识的头顶之上,伞面将弥散于她周身的浓雾震荡开来。
她并未回首,目光警惕地观察战场四周环境,淡声道:“你何时变得这般不成气候了?”
六识低咳两声,将胸腔内残余的灼热侵蚀气息闷咳出来。
她发出嘶哑的两声自嘲笑音,道:“有人能够出手解决的麻烦,又何必我自己来多费功夫。”
九十九未同她做过多的口舌之争,冰冷的视线飞快的扫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声音严肃道:“不要大意,将符液时刻准备好,此地距离主城天歌不过百里之遥了,主城内的界阵之威。
在未突破阵眼的情况下,对于侵犯的敌军有着极强的歼灭之力,他如此不计伤亡损耗地发动大军集结此处,甚至不惜顶着反噬之伤,如此高强度的发动巫源的力量,必然是知晓了小主人的身份。”
对于方青能够这么快知晓方歌渔的身份,九十九与六识都并不感到意外。
战场之上,四处皆是搜索情报的影虫傀气息。
方青能够如此不计后果动用如此大的阵仗来拦截追杀,两只荧惑人偶,可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方歌渔刚从九十九的胸口里探出脑袋来,正欲观望环境,就被九十九不由分说的一把摁了回去,冷淡的嗓音随即从她头顶上方响起:
“收好你的眼睛,不许瞎看。”
方歌渔觉得她的‘不许’,‘不要’真多,她脸颊埋进她的胸口里,嗅着那软肌玉肤间散发出来的馥然幽香。
那缕清隽的香气,似寒雪,似冷梅,隐约之间却又有种温软若兰的暖香。
这缕气息与她娘亲的味道何其相似。
只是……阿娘有这么厉害吗吗?
方歌渔抱着疑惑,伸出两只幼白的小手抓了抓……
嗯……她的阿娘才不可能如此厉害。
方歌渔不动声色的努了努嘴。
倒是瞧不出来,她阿娘外表看起来寡淡无味,却也有着这样肤浅庸俗的一面。
九十九清冷的嗓音再度从头顶上响起传来:“再乱动,折了你的爪子。”
这是对自己小主人说话的态度?
方歌渔小眉头跳了跳,却是不敢质疑她话中的真实性,也不敢胡乱影响战局,便抱紧九十九不再吭声乱动了。
谁知她两只手臂刚紧紧抱住九十九的身体,便感受到她带着她整个身体腾空而起,整个人能够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失重颠转感。
她脸颊深埋于胸,根本无法知晓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够听到傀丝生剥厚重钢铁肢体的巨大声音。
以及怪物们兴奋狂乱的嘶吼尖锐鸣叫。
一颗颗炉心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下被炸裂爆响,甚至能够清楚听见那些液化如雨的巫瘟从炉心中炸溅出来,腐蚀在衣袖肌肤里的滋滋之声。
隔着那玉软雪弹的胸口,方歌渔的耳际能够感受到那颗只属于荧惑的强大炉心正在以着一个可怕高强度的震颤律动着。
发出了宛若人类心脏的急跳声音。
傀儡非人,炉心乃是材质珍稀特殊的坚硬晶石,无法发出类似于人类心脏那种柔韧之物的跳动之音。
如若人偶的炉心发生了类似于心脏的跳动之声,那则意味着极限将至,随时都有可能炉心碎裂。
这种将碎未碎,濒临损毁的时刻,对于人偶傀儡而言却是世间最残酷的一种刑罚。
方歌渔双手不自觉的揪紧九十九的衣襟,将自己的脸颊埋得不由更深了些,恍惚之间,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摒了起来。
一呼一吸仿佛都变得无尽漫长。
耳侧,同样也响起了六识的嘶哑叱声,并非主攻型的人偶荧惑,也加入了这场可怕的战斗。
方歌渔细数着时间,脑海一息一息的时间渡了过去,可她却根本无法知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直至耳侧下方那沉重如擂鼓的跳动之声里忽然掺杂起了一丝极为微妙的如冰裂般的声音。
身体的失重感忽然停了下来。
当方歌渔的后领被提起来的时候,她迎目看见九十九那张异常苍白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显得格外幽深漆黑的眸子。
九十九见她宛若傻掉了一般,拍了拍她的脸颊,冷声说道:“呼吸。”
方歌渔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随着那狂跳的心跳声,不知何时竟是紧紧的憋住了呼吸,险些将自己窒死。
她仰头用力大吸了一口气,那灌入喉咙里的空气将脑子冷得有些麻木。
九十九拎着她的衣领,带着她的身体,往地上一送,嗓音依旧清淡如水,却隐含着一抹命令的口吻:“吐。”
方歌渔缩起小小一团身体,哇的一声,吐得稀里哗啦。
整整一日她未进任何食物,身体本就虚弱,加之长时间的战斗导致的失重与身法的疾行,对于人类孩童而言,同样极难长时间承受。
看着方歌渔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一些清水,九十九这才重新拎起她,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污秽痕迹,说道:“再忍忍,还有五里路,你便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在如此高浓度的巫瘟行雾的艰难环境之下,她们竟已行过了一半的路程。
方歌渔这才垂眼打量四周的环境。
四处都是淋洒喷溅的机油,与机油烈烈燃烧的大地,满地机甲残骸,天空之上还有收回袖中的傀丝。
傀丝之下,尽是坠落的飞行傀儡。
四处都是凋零的炉心。
六识紧闭双眸,周身有着数十柄精神水剑环绕,那水剑原本透明清蓝的色泽此刻幽深如水墨一般。
色泽越深,杀伐越重。
就连不擅主攻型的傀儡荧惑,竟都被逼到了如此杀伐戾怒的地步。
此刻城中盘踞的机甲傀儡依旧数不胜数。
可九十九却是在方才那一瞬,展开了领域结界,强行冻结一方时空,拼着炉心碎裂的危险,将战场阻拦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