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2)

“宣帝病重, 上月中发热又咳血, 换了几个御医, 诊完脉后都只跪下来请罪,说至多也只能拖个一两年的功夫,他又疑心重,不敢轻信外头的游医和高僧,也就只能那么拿药拖着。”

“这事儿一直瞒着外头, 连太子都没透一点口风, 但一整月里议事堂关了这么多日, 奏折一大半儿都不是御笔亲批, 底头的人多少也能猜出些什么, 只不过在怀疑老皇帝是不是设局试探罢了。”

“宣帝一旦松开对朝政的把控,太子和惠妃必然狗咬狗闹得不可开交,但与此同时, 他们也是天然的盟友,不论是对北境、对南疆,甚至对我。这也是为何我提前来了黎州,着急忙慌地要提这个亲。”

“今夜卫宅遭袭, 并不单单只太子动的手,还有惠妃,他们一个有着大把朝臣拥趸,一个是老皇帝的枕边人,娘家手握兵权,联起手来对付我, 估计也是想趁着我不在京城,打个措手不及。”

“我们在太子身边有眼线,但惠妃处事一向警惕,又是深居后宫,我们安插进去的人还没站稳脚跟,不能在这时候露出端倪。”

“黎州这边尚还能稳住局面,京城那头只怕已经十分糟糕了,黎州地僻,便是用最快的鹰隼,消息一来一回也要好几日,宜臻,”他倚着床头,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歉意,很温柔,“真要发生什么事,根本来不及部署。”

宜臻跪坐在软塌之上,一直垂眸听着,直到卫珩说到了这儿,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京城那边那么糟糕,”少女顿了顿,“你是不是得回去坐镇”

卫珩没有回答。

其实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尤其是胸口和肩头两处,说话时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牵动伤口,带来阵阵钻心的疼。

石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了,这段时日都要卧床好好休养,甚至连思虑都不可过重。

可是京城那边局势不等人,皇帝病重失权的情况下,太子和惠妃一联手,连南疆酆王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一个羽翼未丰,手底下势力还四分五散的年轻朝臣。

“我记得惠妃,惠妃身边的大宫女就是从卫宅出去的。”

小姑娘忽然变得有些着急,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能让她传消息出来吗”

整个屋室静了好半刻。

卫珩揉揉眉心,神情有些疲倦“据我得到的消息,今天晚上的行动,就是她给惠妃献的计。”

宜臻一下愣在那里“可是,可是她不是从卫庄出去的么”

“她是从卫庄出去的。”

男人的神情极其平淡,“宜臻,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身边的那个丫头不值得培养么”

“为什么”

“因为她一瞧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话多,念旧主,好奇心重,这些在卫庄都是大忌,她全都犯了。三花虽然是从卫庄出去的人,但从她被送到惠妃宫里那一刻起,就和卫庄没有任何关系了。否则,你以为惠妃为什么会花大价钱买一个细作回去”

宜臻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卫珩还受着伤,眼睛里头还带着倦意,几道红血丝极其醒目,明显是需要休息了,但她踌躇半天,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有些话,她张不了口问。

有些话,她觉着没必要问。

她总不能在这时刻,还义正言辞地问那你要急着回京城,我们之间的婚事如何办还要不要办要办的话,你受着伤应该怎么办不办的话,你又该如何与我父亲母亲交代如何与那些已经收到了请柬的宾客们交代如何与我交代

这些话,宜臻一个字儿也问不出口。

但卫珩仿佛有读心术似的,直接开口答了。

“对不住,婚事恐怕没有办法立刻办了。”

果然。

不知道为什么,听卫珩终于说出这句话,宜臻心里竟然有些如释重负般的松快和好笑。

“祝伯父那里,我会亲自给他一个说法。宾客那头,我也会处置好,待回了京城,我让皇帝下一道赐婚的圣旨,绝不堕你一点儿名声。”

少女垂着眼眸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宜臻,此事是我没有安排好,实在抱歉。你有什么想要的,与我说,但凡我能弄来,我都给你弄来。”

“这算是悔婚的补偿吗”

卫珩微微蹙了眉“谁说要悔婚了我的意思是”

“不论你是什么意思,对我来说就是悔婚。”

她抬起头,直视他,“倘若你没有准备好,一开始就干脆不要提前来求亲。你匆匆忙忙地说了这事儿,我什么准备都做好了,你却又不要娶了,不是悔婚是什么”

“宜臻”

“我知晓你是不得已。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动都不能动了,跟我拜堂成亲,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太子的人发觉端倪,更何况京城那边局势紧张,没有你亲自坐镇不行这些,我通通都知道。”

“我也知晓,现在与你说这些话,是不体恤你的难处,看不到你流的血汗费的心力,是无理取闹不知所谓,但是卫珩,今天晚上,打从我踏进这座宅子起,我心里就一直窝着火。”

宜臻静静地凝视着他“大夫说,你要好好养伤不能动气,但我想说的话可能不会好听,你要是现在本就不好受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卫珩叹了口气,往后微微一仰“你说罢。”

“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有将我真正放在眼底里过。”

少女的声音很淡“你说你喜爱我,但其实你喜爱的压根不是我,你只是觉着我比起旁人还可以,能够接受,且你觉着我是你一手带大的,你要对我负责,你甚至还觉着你对我负责了及了不起,和旁的男子都不一样,你觉得你自己胜他们一筹,对不对”

卫珩拧了拧眉“祝宜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赌气的话。”

“你瞧,你从来都是这样的,高高在上,连教训我都是一副体恤民情的模样。打小儿但凡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不合你意的话,你就认为我是在闹脾气,是还没长大不懂事,你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我为何那样想,心里是不是委屈,你从来就没有尊重过我。”

卫珩的眉头已经皱的极紧了,肩头的绷带隐隐有血迹透出,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嗓音低沉“宜臻,你发脾气可以,不要瞎胡闹。”

“我没有瞎胡闹。方才我是和亭钰一起进的这宅子,止血散在我手里拿着,那块令牌我就挂在腰上,但你的守卫不许我进屋,却偏偏放了亭钰进去。后来有个姓齐的姑娘出来了,冷言冷语嘲了我一顿,俨然一副主母架势。再后来你的丫鬟们把我请到偏厅去,不论我问什么,她们都装聋作哑全当做听不见。”

她顿了顿,嗓音出现那么一刻的哽咽,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我明明是来探望你的,从头至尾只是想知道你的伤势如何而已,明明也是你与我说,说这块令牌可以差使你们卫庄所有人,但事实上,就是不行。”

“我”

“我晓得你与那位齐姑娘定然没有旁的关系。也晓得你可以因为我的话立马疏远她,但我今日并不是想与你掰扯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的人心里,那位齐姑娘要比我有体面的多,甚至比亭钰还要有体面的多,你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由,给旁的姑娘这样的体面,却为何不能对我用一点点的心”

“就像方才,你明明可以问我,愿不愿意与你一起去京城,愿不愿意待你回京城以送嫁的法子在京城成婚,愿不愿意直接往越州老家去,与长辈们先敬了茶上了族谱,确定了名分再议其他。但是你并不问我,因为你觉得我一定不会愿意,又或者你觉得这样会不好,又或者你有些旁的难处,所以你径自下了决定,让我进屋来与我知会一声,说一句抱歉,任凭我是难过是体谅,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儿,左右你已经做了你觉得最好的安排了,就像之前每一次发生变故时对我的安排一样。对吗”

男人抿着唇,沉着眼色望着她,没有说话。

“卫珩,你压根儿就不是像我喜爱你那样喜爱我。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听话又有些意趣的玩意儿,一个合适的主母人选,一个必须要负责的小妹妹。换句话说,”宜臻直视他的眼睛,“你压根儿就不喜爱我。”

静默了好一会儿。

长久的连桌上的蜡烛都快要烧完了。

有下人敲了敲屋门,战战兢兢道“主子,已经快到五更了,石大夫说,您该歇息了,明晚还要连夜赶路,他怕您身子熬不住。”

宜臻立马起身。

提着裙摆,转身也极其果决,不带丝毫留恋“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

如果是亭钰,或者是那个齐姑娘在的话,那个叫观言的奴仆一定不会来敲门说这样的话。

更何况五更天,连亭钰都没有敲门说阿姐,得快些回府了,不然府里人该发觉不好了。偏偏卫珩的下人先来提醒说主子您该歇息了。

这算什么

她轻扯唇角,忽然觉得今夜这一趟来的极其无趣味。

极其没意思。

卫珩不娶,她不嫁就是了。

她有银子有产业,为何一定要嫁人,像松先生那样自由自在过一生不是也极好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