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季连赫的提议不无道理。

毕竟这么些年, 从来就只有卫小爷气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噎他的理。

在口舌上,卫珩虽然话不多, 可寥寥几句, 也从来没有人能辩的过他。

能把卫珩气成这样,确实是祝宜臻的本事。

宜臻心里明白。

可她心里更清楚的是,自己和卫珩才是一边儿的。

季连赫这个挑拨离间的傻憨憨,从小就与她争锋相对,不怀好意,什么时候把卫珩拉到他自己的阵营里了,他就目的达成得意的不行了。

宜臻才不会让他如愿呢。

小姑娘咧了咧嘴, 捞起一块豆花儿盛到少年面前,语气跟献宝似的,无辜乖巧又喜气洋洋“卫珩哥哥, 这豆花儿熟了,我给你捞上来,你尝一尝,我觉得好吃极了。”

“卫珩,她就是个精怪,每次惹了你,就赶紧拿这些话儿来哄你, 你要是这次还被她给骗去,那就真是太逊了,我都不屑与你做兄弟。”

从来没看惯这场面的季连赫还在挑拨离间, 一边坚持不懈地朝卫珩打眼色,期盼着卫珩能够立马就揭开祝宜臻的美人面皮,瞧见她里头的蛇蝎心肠。

但卫珩此刻正拧眉盯着小姑娘勺子里七零八碎的豆花儿,没空搭理他。

“卫珩你”

“卫珩什么卫珩。”

对面的燕瑛华冷哼一声,抬手狠狠敲了他脑门一下“嘴长着是给你吃饭的,不是让你成日里说瞎话的。可快闭嘴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成日里在琢磨些什么,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兔崽子,怎么,就巴不得自己人闹得越凶越好是不是”

“怎么就叫我们了,燕姐姐,你怎么老把我跟季连归到一边儿去,你刚才可是瞧着的,我连嘴都没张一下嘞”

“怎么,跟爷爷我划一块还委屈了你是不是林呈,你个数典忘祖的孬孙儿,你忘了小时候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奶你大的了翅膀还没硬呢就想跟爷爷闹翻天了”

他们在那儿天南海北又不知争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卫珩已经接过了小姑娘捞过来的豆花。

一边蘸酱,一边跟她说起如今太子的变法和朝堂局势来。

直到他都说到太子变法如何如何瞎胡闹,与西南反叛的暴民如何如何相关的时候,季连赫与林呈才终于消停了。

林呈消停,是因为在仔细听着。

至于季连赫,他不甘心的很,拧着眉毛嘀咕道“祝宜臻这丫头是不是给卫珩喂什么汤了还是下了什么蛊毒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随口冒出来的瞎话也听”

燕瑛华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讥笑道“那是人家未婚妻,不听她的,难不成还听你这个傻憨憨的”

“怎么就不能听了,我还是他兄弟呢,手足兄弟未婚妻算个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这话一出,旁边已经被教训了一顿的林呈还是没能忍住,小声接了一句“以卫珩大哥的本事,你断了他手足,他还能自己寻法子再接一条回去。但你若是要他不穿衣服出街,他不如直接杀了你呢。”

“”

好罢。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向来以“牙不尖嘴不利”著称的季连赫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仰头灌下半壶子酒,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而后极自然地接上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所以我早说了,太子那样的人,眼睛里头根本瞧不见正经的大事儿,咱们可不能指望他什么”

没得办法。

在祝宜臻之于卫珩这个问题上,季连赫曾经困惑不解,也曾斗志昂扬。

而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最终认清局势。

他是斗不过祝宜臻这个美人皮子蛇蝎心的精怪的。

尤其是在卫珩这个愚昧的周幽王眼里。

伴随着酒香和古董羹的汤水咕噜声,夜已渐渐深了。

此刻开了窗朝外瞧去,已经瞧不见多少光亮,街角矮屋轮廓不清,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轩雅居楼前的两串灯笼还点着。

宜臻看了看夜空里的月色,又瞧了瞧怀表。

离寅时只剩下不到半刻。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就谈论到了这么晚。

原来这样友人三两,酒肉相伴,月色作陪的时辰,总是稍纵即逝,走得飞快。

有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窗棂边上。

因离得近,宜臻瞧见了玄衣袖口处的暗纹,是几株墨竹,绣样精致,阵脚细密,也不知是谁帮他绣的。

那衣袖往上抬了抬,头顶上方便盖下来一道清淡的嗓音,在这寂静夜里,被夜风吹起道道波澜“时辰的确不早了,走罢,我送你回府。”

少女在他的臂弯里抬起头。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瞧见卫珩隐在灯影之中的下颚与喉结。

不论是明暗,形体,亦或是意境,都极美。

宜臻是最喜爱画画不过的。

只是打从她开始自己拿笔画画起,她就几乎没画过人物。

一是嫌麻烦,二也嫌自己画的不好。

是以平日里绘的不是山水花鸟,就是边疆地图。

山水画讲究写意,边疆图却一定要很写实。

但如果是画卫珩。

她想了想。

如果是画卫珩的话,她觉得自己可以用极写实的画法,画出一个十分写意的少年凭栏远眺风流图。

夜风又起,拂过少年的衣袖,又勾起宜臻的额发,露出她整双圆溜的大眼睛。

少女弯唇露出几颗糯白的牙齿,微微颔首“好。”

她这声又甜又乖巧,听得人心都软了。

卫珩的视线落在她咧开的嘴上,顿了一顿。

而后微不可闻地扬扬唇,抬手拍拍她的脑门“不错。”

“咦。”

小姑娘没听明白,眼里浮现零星半点的困惑“什么不错”

“牙口不错。”

“”

宜臻的牙齿是真的漂亮。

整整齐齐,又白又小巧,就像两排乖巧的小糯米方块。

这也是多亏了卫珩坚持不懈地要求她每日刷牙,且每次有更好的牙刷毛出来,或是弄出了更适宜的牙膏牙粉,就拿这只勤刷牙的小崽子做试验品。

但宜臻还是觉得有点儿委屈和生气。

哪有人夸姑娘家,是夸姑娘牙口好的

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活像是骂人似的。

小姑娘扭了头去,并不太愿意理踩他。

“别瞧了。”

卫珩没注意这点小情绪,抬手合上窗,又把她发髻上松出来的簪子往里插了插。

而后一句话,就直接把她凭栏远眺的诗性说成了是小姑娘的好奇和玩心重“日后有机会,再带你出来玩儿,今日闹得太晚,你该回府去了。”

小姑娘捂住自己被拉疼的后脑勺,恨恨地抱怨道“我也不是总要你带的,我也有许多伙伴,我从前没生病时,一日里也能收到许多帖子,我自己也会出来玩儿。”

“好。”

卫珩点点头,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语气也极其敷衍,“你真了不起。”

“卫珩,你不要总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

“你。”

宜臻顿了一顿,努力肃起脸,表现出一副十分郑重的样子,“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所以你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孩子瞧,我认真与你说的话,你不要总不当一回事。”

少年揉揉眉心,眼底已经浮现出几丝笑意来“我什么时候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了”

“什么时候你这样一问,叫我怎么忽然举的出例子来”

小姑娘皱着脸,费劲地解释,“可是你方才就没认真听,我说我有许多伙伴,你就说了不起你看,我这样说出来,又好像听不出什么毛病,可是你真的是极敷衍的”

“我明白了。”

卫珩打断她的话。

叨叨絮絮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都要把自己说委屈哭了的小姑娘停下来,神情瞧上去明显有些烦恼。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弯着唇,弧度很淡,语气却很是难得的柔和,“你不是气我不听你说话,而是觉得我不尊重你,对不对”

“对。”

寂静了一会儿。

宜臻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一串话说下来,好像显得自己有些小孩子脾性,太幼稚任性了些,忍不住又开口解释道“我也不是所有话都要你那样细致地听,只是我说出口了的,都是我想过了两三遍,真的想与你说的话。我想告诉你我也有伙伴,也能收到许多帖子,只是我不愿意时常出门而已,倘若我要想出去玩的话,也能寻得到人一块儿,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样不厉害。”

她也还是有点儿了不起的。

也有许多说出去能够让人羡艳的人脉关系。

虽然这些人脉关系,她从前从未对任何人炫耀过。

但是她不想自己在卫珩心里,是个紫藤菟丝子一样的姑娘,只晓得依附与他人,自己却没半点本事。

宜臻不想做这样的姑娘。

虽然,虽然以往总是麻烦他,可她确实有在努力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有本事,越来越能靠自己。

她想让他知道。

“好,我记住了。”

少年颔首,揉了揉她的发髻,“对不住,方才是我出了神,我一直知道,宜臻是个厉害的姑娘。”

宜臻眨了下眼睛。

“只是你也不必要把心里的话想两三遍再说出口,想到什么都直接与我说就是了,以后你说的话,我会仔细听的。”

小姑娘立刻弯了唇,唇畔陷下去两个涡“好。”

如果说,懂得尊重是宜臻最中意卫珩的一点。

那卫珩最喜爱宜臻的一点,就是她很少自贬,不胆怯,不诚惶诚恐。

譬如方才的事儿,一般的姑娘,甚至连这时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领燕瑛华,听到卫珩道了歉,又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内心都免不了要窃喜,又会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未婚夫这样应了自己,是“施恩”,是极“宽容”极“谦卑”的品行。

但宜臻不会。

她只会觉得,既然自己做到这一点,那么卫珩就也应该做到这一点。

她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地与你交流,能让你感受到,你是在与她“谈情说爱”,而不是在以庇护换“侍奉”,也不是在“临幸”什么弱小。

“我们现在就回府去吗”

小姑娘偏过头,视线落在屋内喝的醉醺醺的几个人身上,犹豫片刻,“那他们怎么办呢”

“看他们自己的,看样子酒兴还未散,让他们继续喝就是了。”

“可是燕姐姐”

虽说在燕姐姐眼里,林呈和季连赫都只不过是弟弟。

但也就只有他们这些人知晓在燕姐姐眼里,林呈和季连赫都只不过是弟弟。

外人要是瞧见了这场面,亦或是听说了这场面,甚至只是捕点风捉点影,都不得扯出多么难听的词来呢。

燕瑛华如今算实岁,已经二十六了。

她是宁王爷最疼爱的独女,也是宁王爷最看重的下属之一。

身为一个女子,征战沙场,领兵打仗,不仅自己管着一队铁血女子兵,还能把那些征战多年的男儿将士们训的服服帖帖。

若说本事,宁王几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如这么一个女儿。

可不论燕瑛华领兵打仗的本领有多出色,世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也还是只有一件事儿昭华郡主还云英未嫁。

身为一个女子,年方二十六了还未嫁得出去,谁知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呢。

为着这事儿,宁王妃从一个深居简出的礼佛之人,成了满琼州最爱摆宴设局的一位高门太太,就是想给女儿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但也许是昭华郡主“铁血女将”的称号让那些男子们不敢接近,又或者是她“混迹于军营之中,谁知清白不清白”的名声让那些官太太们有了偏见,这么多年,宁王妃从来就没寻到过一门合适的亲事。

她瞧上的人家,不愿意娶;愿意娶的,她又瞧不上。

拖啊拖的,就拖到了如今这年岁。

方才喝酒吃古董羹时,趁着季连赫又兴致勃勃地炫耀起他新得的刀,宜臻就悄悄地试探过燕姐姐这件事儿。

燕姐姐潇洒地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我本也就没打算要嫁人。如今这样多好,吃肉喝酒,驰骋沙场,何必非要寻个人来拘着自己呢。”

话是这样说的。

可说这些话时,宜臻分明瞧见了燕姐姐神情里的落寞。

宜臻还是个姑娘家,不能给燕姐姐寻合适的人家,也不知道燕姐姐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毕竟方才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敢问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