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沉默跟着他向栏边走去,想起齐大兵在房间里那些像钢铁磨擦般的宣告,想起那些暴风骤雨进化论的语句,不由微微皱眉,想到如果给那个人机会,说不定对方真的有可能成长为帕布尔那样的角色。
“只是拥有能力的人往往容易自视过高,而自视过高的人,却又容易死,因为他们总会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没有那么容易死。”
怀夫差缓步走到栏边,伸出左手抚摩纹路繁密的栏杆,看着楼外飘荡的白云,脸色平静说道:“然而真正天命所归者,整个宇宙里只有我,自幼年时起,无数人想要杀死我,可我依然活着。”
“身为君王,当有不世之自信,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联邦的战舰能把这幢摘星殿轰塌,宇宙里星辰转移,浮云流动,但这座宫殿却始终存在,我甚至看不到它有任何消亡的可能。”
怀夫差望着栏外流淌的白云,望着那条血迹斑斑棘条落下的地方,望着兄长堕落的云端,沉默很长时间后继续说道:“仔细算来,我此生遗憾并不算多,除了李匹夫死的太早,那日听闻他已死去,我骤然发觉自己竟再也找不到对手,那种寂寞你可了解?”
许乐看着这位君王有些萧索的背影,不自禁地想起席勒小说里某些特文艺的描写,然而怎样也笑不出来。
同样的语句用辞,从不同人嘴中说出却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如果是个纨绔子弟临高而叹寂寞,只会令人觉得厌烦恶心,可说出这句话的男人是左天星域之主,这片宇宙中最有权力的男人,便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怀夫差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味道,慨然叹道:“在很多人看来,在你的眼中,眼前这场战争惊心动魄,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场游戏罢了,小家伙们打打闹闹,难道还要我去参合?”
“父皇先师去后,我在这里等了李匹夫二十年,结果他却躲到了那片湖边再也不肯出来。他既然死了,我到哪里去找对手?”
许乐眉梢微挑,说道:“可是已经死了很多人。”
“人都会死,李匹夫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人的宿命就是死,而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要活的尽性。”
怀夫差转身看着他,说道:“我乃帝王,没有尽性的资格,既然你想去无聊的尽性,我也懒得再拦你。”
“但你必须记住,无论你去哪里,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你的光荣与堕落,都将披着白槿怀氏的名。”
“即便是去死,你也必须找个不令我丢脸的死法。”
……
……
在离开皇宫的路上,许乐一直沉默思索着摘星殿上这场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谈话,对于那位孤守皇宫数十年的君王,他没有生出多少感慨与同情,只是想着明明这位君王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意志决心,甚至还可能拥有绝对不下于李匹夫的强大实力,却因为那份横亘心胸令他不能快意的执念,等了一生一世却只等到李匹夫老死,这样的人生究竟有多少意义?而自己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木恩在宫门外等他,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依然穿着黑色皮毛的黑道大佬,眯了眯眼睛,问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是情报署的特别官员?”
“级别很低,虽然有殿下照拂,但你也知道,各部里面充斥着贵族甚至是皇族,我一个平民子弟升迁并不容易。”
木恩仿佛没有看到许乐眼眸里的情绪,微笑与他并肩行走在树荫之下,说道:“看样子你是不准备留在宫里了?”
“嗯。我不习惯这边的很多生活细节。”许乐回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宫门处依旧恭谨跪在地上的官员,说道:“比如这种画面。”
他和木恩是枪林弹雨里打出来的交情,虽然在天京星南向的山谷道路上同过生共过死,携手埋葬过很多抵抗组织战士的遗体,只是依他的性情,对于木恩背叛一事还是有些无法释怀。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一个没有资格说立场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别人,或者说已经失去了某种底气。
木恩敏锐地查觉到他的真实情绪,微微自嘲一笑说道:“我可不是皇帝陛下的儿子。”
在帝国说这样的话,毫无疑问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说话者可以直接洗干净脖子,同时召唤满门妇孺集体去洗脖子,但木恩就这样淡然说了,偏生许乐也听懂了,脚步微顿,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