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里娇啼,鸳鸯被内成双。
夜,亥时初。
弄鱼巷宅内,事后阿瑜双眼迷离,神情恍惚,足足过了百余息,才从绵绵余韵中缓缓清醒过来。
自陈初臂弯内悄悄抬起头,却发现前者正好也在看向自己,阿瑜微羞,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今日离了府,两人比往日疯颠了一些,阿瑜面皮薄,陈初便岔开话题道:“阿瑜,你知道浙东路虔氏么?”
听陈初问起正事,阿瑜缩在被内的手将被子往下拉了少许,露出了眼睛,“我知道呀其先祖早在晚唐时便受封越王,后其孙率土降周,受封诚王家族至今绵延近三百年,当今家主虔律之虽隐于村野,但受其资助过的门生故交,遍布周国朝野,乃两浙路当世第一大族。听说,周室南迁后置入的皇庄都是从虔家手中买来的”
“嗯。”
陈初一臂枕在脑后,一臂环着阿瑜的肩头。
见他沉思,阿瑜大概猜到了什么如今长江以北已大体平静,如不出意外,叔叔过了四月,便准备对偏安一隅的周国动手了。
阿瑜早年帮爹爹处理过公文,后来又做过一段时间陈初的小秘书,深度接触过淮北政务,自然清楚淮北的行事风格。
此刻听陈初问起这虔家,便主动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叔叔,江南之事不比淮北、中原。”
“哦?有何不同?”
“当年丁未,齐境真正的大户多随周室南迁,造成各地基层权力真空,叔叔才能相对顺利的推进田改。”
“相对顺利?”陈初感叹道:“这一路走来可算不得顺利啊!”
听他这样说,阿瑜躲在被窝里窸窸窣窣系上肚兜,随后坐了起来,认真道:“阿瑜与叔叔一桩一桩分析。当年郑乙便是趁着淮北士绅大量南迁,占据了朗山半县良田,可他看起来凶,却被上官忌、被百姓憎恶,实则最弱。当时,只怕叔叔都没想到,会那么顺利便拿下蔡州吧?”
“确实”
“再说河北田改,叔叔以强军为后盾、以工坊之利为诱饵、以嘉柔钦此‘良善人家’牌匾为名,才让当地士绅主动‘纳土’。”
“是的。”
“最后说京西祥符县士绅他们最为顽固,对田改之策最为抵触,以至于后来酿出了宣德门之事叔叔应该看出来了,以上各地地主虽或明或暗与叔叔斗过,但他们大多与百姓离心离德,而江南士绅却不同”
“嗯,接着说。”
“江南以虔氏为代表的世家大族,才是真正的大户,皆在当地绵延数百年,家中佃户奴仆何止万数百姓只知族长,不知朝廷。站在江南豪绅的角度,田改就是对他们敲骨吸髓,自是不肯坐以待毙。若叔叔进入江南后,依旧用当初的法子,他们保不齐会鼓动百姓造反”
“以阿瑜之见,该当如何?”
“阿瑜一个深宅妇人,不该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
病娇发作,明明一肚子话想对陈初说,阿瑜却还是来了这么一句。
陈初呵呵一笑,只道:“此间只你我夫妻二人,但说无妨。”
阿瑜这才道:“若想以工坊之利诱之,行不通,两浙、荆湖、江南各路士绅数百年聚财,一个个富可敌国,些许让利,他们看不上。
以‘名’相邀,同样不行。就如那虔氏,祖上曾称王,尊贵数百年,叔叔骤起,便是予他们爵位,他们也未必看的上”
‘骤起’的意思,不就是暴发户么。
说白了就是,那帮老钱内心或许连陈初这等新贵都看不起,更别提由他敕封的爵位了。
当初,颍川陈家不就有类似心态么。
正是因为同样出身世家,阿瑜才能准备把握那些大族的心思。
“名利皆不成,若想拉拢”阿瑜接着又道:“唯有予‘权’了。”
“偏偏这个给不了他们。”陈初笑着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阿瑜似乎知晓陈初会是这个态度,还是认真建议道:“阿瑜的意思,并非是真的继续让他们割据一方,而是说叔叔先稳住他们,待南北一统之后,再腾出手来处置,以免叔叔南征时,他们为周室助力,徒增我军困难。”
“呵呵,可他们已经等不及先动手了,晚了。”
陈初说话时,大手已顺着阿瑜的玲珑腰线一路攀上光洁后背,精准摸到了肚兜系带。
“晚了?是甚意思呀呀!”
正沉浸在商讨国家大事氛围中的阿瑜,忽觉身上一凉,低头一看,竟是肚兜滑了下来,不由惊呼一声,玉藕双臂下意识遮在胸前。
陈初嘿嘿一笑,将人拉入怀中,炫耀一般道:“我这单手解肚兜的功夫,还成吧?”
“哇!姨娘好厉害!”
“哇哇哇,沈姨娘教念儿”
亥时一刻,岁绵街王府后宅。
各位夫人的园子,要么假山玲珑,要么花花草草,而铁胆所住的院子内,却整出一块光秃秃的演武场,靠着墙根放置的兵桁之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
通明烛火映照之下,铁胆手持一柄梨花枪,耍的寒光四溢,煞是好看。
稷儿、念儿两名男孩,看的如痴如醉,不住拍巴掌。
得了孩子们的鼓励,铁胆耍的更有劲了
少倾,从前宅返回的蔡婳闻听此处热闹,便拐进了铁胆的园子。
见猫儿和玉侬坐在椅内,一大帮孩子全都盯着耍枪耍的很厉害的沈姨娘目不转睛。
蔡婳扭着腰走到玉侬旁边,屁股一撅一拧,生生在只可容纳一人的椅子内挤坐下去。
玉侬被挤的叽哇乱叫,“哎呀!蔡姐姐你挤死我了,挤到我肚子里的宝宝了!姐姐,你看她姐姐,快管管她呀!”
猫儿对蔡婳颇为无语,回头对白露道:“再搬一张椅子来。”
几息后,白露送来椅子,蔡婳却依旧没有挪窝的意思,玉侬只好自己起身,委屈吧啦的托着椅子坐到了猫儿另一边。
那边,蔡婳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见念儿身旁只有篆云在,不由问道:“咦,王爷和小金鱼一早出府,现下还没回来么?”
“方才小乙回来传话,说官人和阿瑜今晚不回府了。”猫儿答了一句。
瘫在椅内的蔡婳不由撇嘴道:“府里那么大,不够他俩折腾么?还跑去外头还当自己在偷情呀!”
说起来,阿瑜进门的过程可算不得光彩,确实算的上‘偷人’。
刚刚被蔡婳小小欺负了一下的玉侬,小声嘀咕道:“乌鸦落在了猪身上,有的姐姐呀,只看见人家黑,不想想自己”
人家玉侬确实有这底气,毕竟她是被陈初亲自接回家中的,猫儿当年还喝过她敬的茶呢。
这么算,玉侬才是家中为数不多走了正常流程进门的人。
蔡婳一听,当即坐直身体,然后上半身前倾,视线越过猫儿,看着玉侬霸气道:“你说谁是乌鸦?谁是猪?老娘当初可没偷!我那是抢!只不过没抢成而已!”
这话不禁将猫儿都逗的笑了起来蔡婳当年确实更像是抢,想抢猫儿的官人。
为防两人再拌嘴,猫儿忽道:“官人前些日子从府里支了笔钱,难不成又置了产业?”
此事不难猜,即便陈初低调,可随行护卫也少不了,今晚他和阿瑜不归,住客栈不大现实,想来是买了新宅子。
“呵,小金鱼倒是爽利了,两人去府外快活,却把儿子丢在家里。不成,我也得在城内置办一座宅子,日后出宫了也好有个落脚地方”
蔡婳的话,猫儿不置可否,却道:“方才你去前宅作甚了?”
“哦,李科一家来了东京,特意让他娘子、孩儿见一见我。”
李科若无蔡婳当年提携,也没有今日,是以进京后拜访蔡婳,也属应当。
不过,猫儿听了皱眉思索片刻,却道:“前几日,李国藩刚刚进京,今日李科也来了,是不是有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