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罪妇训官
八月二十。
江宁大狱女监。
监牢自然不是甚好地方,但比起男监,女监内的女子往往更凄惨一些。
巳时初,幽暗甬道内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和低声说笑。
被囚于天字壹号监牢内三十余位女织工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瞬间从监牢各个角落簇拥在了丁娘子、薛大姐等人身边。
不多时,狱头领着两名袒胸露臂、浑身刺青的男人从天字壹号监牢外走过。
那狱头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可那两名刺青汉子却隔着臂粗的木栅栏往天字壹号内一番张望,先后停下脚步,一名满脸横肉的矮粗汉子盯着里头的女子,习惯性的舔了舔嘴唇,忽道:“张狱监,这里头的小娘不能耍么?”
已走出十余步的狱头闻言驻足,回头皱眉道:“石家兄弟,上回不是与你们讲了么?这些都是仲秋日参与了估衣巷滋事的罪妇,过几日知府大人可能会亲自提审,暂时动不得!”
这话石家兄弟一点也不信天字壹号内羁押的小娘足有三十多人,知府大人有那般闲?怎也不可能一一提审。
这一番话,终于说动了张狱监,只见他将那银稞子往腰间一塞,低声道:“要哪個?”
“张狱监,你这就不地道了啊!那乙贰的罪妇比老子娘年纪都大,看着倒胃口!哪有这里头的小娘水灵啊!”
想到这里,张狱监口吻温和了些,只道:“丙叁的不行了,给你们换乙贰的,天字壹号的小娘皮凶的很,莫伤了你们兄弟。”
张狱监斜眼往里一看,便记起此女是谁正是仲秋当日,在天和场坊内伤人祸首林巧儿的胞妹林稚儿,好像刚刚十二岁
“伱他娘还真会挑”张狱监骂骂咧咧打开了监牢。
张狱监反驳一句,随后又往丙叁看了一眼确实,丙叁这小娘如今被折腾的粥水都咽不下了,躺在草垫上不声不响,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起伏,和死人差不多。
眼见手指向了自己,那林稚儿登时吓的魂飞魄散,哭都哭不出来,只拼命抱紧家姐。
说话间,石二摸出一粒豆子大小的银稞子,塞进张狱监手里,嬉笑道:“张大哥,兄弟我最近走霉运,需找个雏儿开苞转运,你就行个方便吧。”
可仲秋那日,丁娘子带着一帮织工将姐妹俩团团护在中间,后来虽被收监,但丁娘子始终一副镇定模样,逐渐成为了众人的主心骨。
“丁娘子!”因听到闷雷声已如释重负的薛大姐,惊愕唤道。
看起来价格不高,但张狱监没成本啊,挣来的钱又不用分给罪妇,并且可以让罪妇高强度接客便如那丙叁监牢内的罪妇,前段时间生意好时,一天便能接待二十来位。
张狱监吓了一跳,而丁娘子身后的薛大姐,闻声却露出少许难以自持的激动神色。
说来也巧,张狱监话音方落,忽听外头遥遥传来一声雄浑闷响。
这张狱监管着女监,自然要靠女监吃饭大狱的外快主要来自于罪犯家属为求优待的贿赂,可女监不比男监,一来女监罪犯少,二来能被关进监牢的女子,要么已被家人抛弃、任其自生自灭,要么家中穷的已榨不出一文钱。
这粒银稞子不过五六钱重,在外头最多找个半掩门,但对于女监来说,已是破天荒的高单价了。
若遇到不肯配合的,饿上三天,再来几记拳脚,最后无一不服服帖帖。
石二马上叫屈道:“张狱监,那丙叁监内的小娘跟死人差不多了,耍上半天,既不哭又不闹,没一点趣味”
早已来来回回将天字壹号监牢扫视了数遍的石二,当即伸手,指向内里最瘦弱的一道身影,“嘿嘿,就她了”
这一惊一乍之间,张狱监只觉失了威严,不由恼羞成怒,猛地从腰间抽出铁尺,直指丁娘子喝道:“滚开!再不滚开,老子要了你的命!”
丁娘子依旧神色淡淡,却侧头看向了石家兄弟,只见她伸手将鬓间散落的青丝掖回耳后,却道:“我代她陪你二位,如何”
林巧儿也未曾经历过这般事,当日被收监,她能想到最悲惨的结局不过一死,此时才发现,生在这世道里,便是想干干净净的死,都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算下来,挣得也不少了。
“哈哈哈雷劈?你让它劈我一个试试”
张狱监是头次见女监内竟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不由顿住脚步,细细打量丁娘子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怎了?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打杀尔等?我即刻将你打死,报与上官一个‘暴病而亡’,今晚便用破席裹了丢到乱葬岗,你觉着如何?”
兄弟俩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脸生横肉的石大道:“嘿嘿,我们加钱”
说起来,这丁娘子此刻也深陷囹圄,完全看不出来有甚能力救林家姐妹。
这次,林巧儿的哀求也没落空,却见她同薛大姐等人迅速起身,将林巧儿姐妹挡在了身后。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既不隔音,又不能隔断视线,外间对话自是听的清清楚楚。
而这石家兄弟,不但是最频繁来消费的主顾,还是帮张狱监拉皮条的主力,光顾此处的顾客,三成都是他们介绍来的。
承平日久的江宁府内,外表繁华,内里已烂的流脓。
林巧儿觉着,若不是有丁娘子一直温言安慰、鼓励,她只怕早已崩溃。
一听说加钱,那狱头明显意动,可还是先往甬道深处丙叁监牢内看了一眼,道:“不是钱的事,你俩还去丙叁监内耍不就是了?把脸一蒙,还不都是一样”
“那勾栏里的姐有趣味,你们怎不去!想省钱玩女人,还挑这挑那”
但凡有一点法子,谁家也不会让女眷沦落于此。
见张狱监还在犹豫,那石大也道:“张狱监,怕甚,这帮小娘里,雏儿不少,待我兄弟回去了,给你带几只肥羊过来再说了,仲秋估衣巷一事闹那般大,这些小娘哪儿还能活命!反正早晚是死,不如让我们兄弟快活一番”
只有丁娘子神色如常。
监牢环境不佳,张狱监便瞄准了下沉市场泼皮闲汉,每次来消遣不过十文八文的。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丁娘子却眼眸低垂,只道:“张狱监,你就不怕被雷劈么?”
眼瞅榨不出油水,张狱监便灵机一动,将监牢经营成了私密妓馆那些秋后待斩或没有家人看顾的罪妇,便成了他的挣钱机器。
甬道和监牢,仅有木栅栏相隔。
情急之下,林巧儿拖着妹妹下意识的跪在了丁娘子身前,边磕头边哭道:“丁娘子救救我妹,她才十二,求丁娘子救命”
这位可不是一般娘子啊!
虽然薛大姐知晓丁娘子此举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丁娘子若真的有甚闪失,薛大姐如何向姚将军、楚王交代!
被护在后方的林巧儿也没想到,丁娘子为了她们姐妹竟要以身饲虎,不由泪如雨下。
随后,林巧儿心一横,掰开幼妹抱着自己的胳膊,低声泣道:“幺妹,事由阿姐起,咱已经连累了丁家姐姐,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替咱跳火坑以后,你若能活命,便辛苦些,替我与你姐夫给我家婆婆养老送终”
这一听,林稚儿便知阿姐要代她伺候这位看起来就很吓人的恶汉了,并且是抱了必死之心交代后事。
“阿姐阿姐我不怕辛苦,我也不要阿姐死”
林稚儿死死抱住姐姐的胳膊不肯松手,却怎也想不明白这世道究竟是怎了,不过是想跟着阿姐外出做份工,挣些钱财裹肚活命。
可几个月下来,一文钱没见着,还要连累阿姐丢了性命。
那边,石家兄弟饶有兴致在丁娘子和哭个不停的林家姐妹身上睃巡。
那石二最终还是将目光停在了林稚儿身上,淫邪一笑道:“嘿,这丁娘子是不错,可惜脸上有道疤,老子看起来不舒服,还是那小雏儿看着勾人!”
“嘿嘿,二弟若不要,那哥哥便要享受了!”
石大却对丁娘子很有兴趣,张狱监一听,忙道:“若是挑两人,二郎给的钱可不够。”
“给给,都给你。”
石大已精虫上脑,当即解下腰间钱袋便抛给了张狱监,后者一掂量,少说里头有好几十文,这才满意的将钱袋揣入了怀中。
这,表示交易可以开始了。
石二嬉皮笑脸的往前走了几步,石大径直伸手要拉那丁娘子
却不料,手至半途,却忽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石大竟进退不得分毫,石大不由愕然却见,一直站在丁娘子身旁那名被唤作薛大姐的憨厚农妇,朝他猛啐一口,开口便骂,“狗东西!寻死!”
接着,那身形看似臃肿的薛大姐继续攥着石大手腕,忽然往前一拉,左臂后折成肘,正中石大胸口
石大顿时倒飞出四五步,直直撞在木栅栏上,却听臂粗原本发出嗑嚓一声
这是甚力道啊?
张狱监、石二顿时怔在当场,跌落在地的石大却见过些世面,只见他猛地咳出几口黑血,当即喊道:“肏!八极拳的窝心肘,这娘们会功夫!”
“”
会功夫不稀奇,但妇人会功夫就稀奇了,更稀奇的是如此干净利落将石大一击重伤的妇人,被衙役捕获时,可是没有一点反抗啊!
张狱监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隐隐觉着自己无意间闯进了一桩巨大阴谋中,当即退至监牢外,隔着木栅朝那薛大姐喝道:“你到底是作甚的!”
“俺是耕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