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张叔夜押秦凤路经略刘叔平一家回返东京。
如何处置刘叔平,要看楚王的意思。
但五月下旬楚王的来信中,只简单交待一句‘刘叔平暂且收监’,剩下的内容则是请范恭知和张叔夜南下前往安丰。
自从嘉柔南巡,驻留东京的范恭知已是东京名义上的最高官员,楚王忽然相招,齐国朝堂马上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不少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小小安丰。
六月初二,范、张两人抵达安丰当日,嘉柔、陈初便在藻园接见了两人。
关于长公主和楚王之间的绯闻,范恭知早有耳闻,此时两人联袂出现,似乎已有昭告天下之意。
想到这些,范恭知甚至稍有欣慰不管怎说,他和先帝都是君臣一场,如今的齐国局势,长公主等姐妹十几人,简直就是楚王砧板上的鱼肉。
是生是死,都是淮北系的一句话去年时,他甚至听到风声,某些人准备对长公主不利。
随后,长公主便被接到了蔡州。
更别提封妻荫子了如果说这是他去世时的追封,尚勉强说的过去,活着去领这份荣耀,范恭知也颇觉羞愧。
接着,嘉柔又伤感道:“范公即是先帝老臣,于嘉柔来说,亦师亦父,范公不愿去往西北,嘉柔自是不会强迫若范公执意乞骸,嘉柔也不阻拦,却不能让操劳一生的范公如此寒酸的归乡”
一念至此,范恭知连忙躬身行礼,只道:“求殿下准许臣告老臣老了,再占着这相位也是尸位素餐。求殿下怜悯,容老臣安享晚年”
说到此处,嘉柔忽然唤道:“黄公公,书旨”
后头,还有一大堆封赏。
在这四国并立、纷争不断的时局下,长公主随了楚王,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由此,范恭知又想到了自己长公主不在东京,按说他这位一国执宰不该轻离中枢。
这点微弱支持,在嘉柔刚刚摄政、和楚王敌友不明之时,尤显珍贵。
以后,西军将门大概还能在西北留有一定影响力,但像以前那种军政一把抓的状态,肯定回不去了。
也是,范恭知、张纯孝已是齐国朝廷仅存刘齐旧臣。
说罢,陈初起身,朝范恭知一礼。
如此一来,夹在殿下和楚王之间就难办了楚王和殿下有男女之情,可楚王却不会怜惜他这个老头子啊!
老范不禁犹豫起来,临老了,确实不太想去趟这浑水
沉默间,陈初和嘉柔又是一番眼神交流,随后便听嘉柔温声道:“范公,当年父皇殡天,兄长作乱,嘉柔一介女儿身,惶恐无所依此后多年,皆赖范公时常教导、督促,才使得嘉柔渐渐学会了理政”
这是说,当年陈初率桐山民壮占蔡州、杀郑乙之事。
现下楚王又经东京大胜后,声望已如日中天,此次忽然相招已年过七旬的范恭知猜测,楚王已经不用他这样的刘齐旧臣再撑门面啦,是时候退喽
果然,楚王一开口便历数了近年来范相功绩,又谦逊言道:“当年本王尚处微末,多赖张兵部和范相在先帝面前替本王美言,说起来,范相于本王有提携之恩啊!”
范恭知不由惊愕谕旨中将他大肆夸赞一番就不提了,关键是这封赏太厚了!
周齐两百年间,活着封国公的文官屈指可数,整个大齐他更是独一份。
张纯孝投靠淮北比较彻底,甚少与嘉柔交流,但这些年来范恭知明里暗里没少关照嘉柔。
从楚王遣其妻弟秦胜武为副将进入西北,便可看出一些端倪秦胜武所部,最先换装了火铳,其人地位超然,有王妃这棵大树,自然不会轻易被人拉拢。
侍立一侧的黄豆豆连忙研磨铺纸,范恭知不解间,却听嘉柔道:“兹有贤相范公者讳恭知两朝砥柱,嘉其勤勉,念其忠诚,特授意册封,以彰其功封为郑国公、擢为昭文馆大学士、荫其妻为一等国夫人”
但归根到底,楚王要借此机会结束西军将门听召不听宣的历史,彻底将西北纳入齐国政治体系的心思已非常清楚。
万一楚王动怒,他范家一家都得倒霉。
走神间,嘉柔谕旨已口述完毕,范恭知下意识抬头,却见嘉柔眼眶微红,可旁边的楚王却眉头紧锁,忽道:“殿下,西北一事除了范相无人可担啊!”
此时见老范这般紧张,不由道:“范相,国朝确实正处用人之际,如今有一桩事,只有德高望重的范相方才担任,范相老骥伏枥,请范相再助国朝一回”
范恭知见楚王态度诚恳,不禁迷惑,小心道:“楚王,到底是何事?”
嘉柔也没想到范恭知反应这么大,不由又看向了陈初。
这些年,嘉柔不容易,作为百官之首却又是刘齐旧臣的范恭知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最后这句,是嘉柔自己加上去的,嘉柔明显动了点情绪,声线微颤。
却不想,最终养出了这么一位权臣。
殿下,你就别执拗了,让老臣再好好活几年吧。
而他范恭知若去了西北,便是要替楚王干这得罪人的活!
他又是折彦文的妹夫,日后由他镇守西北,折家也不会太过抵触。
陈初哈哈一笑,忽道:“范相今年贵庚?”
范恭知稍一恍惚,颇有些桑海沧田之感,却依旧恭敬道:“楚王之才,如锥处囊中,锋芒难掩,下官不敢居功”
范恭知一听,却慌了神他以为长公主和楚王在自己是否退休一事上没能达成一致,长公主才开口挽留。
那时范恭知哪儿知道陈初一个小小都头,他之所以帮陈初说话,是出于和钱亿年、吴维光等后党争权的需要。
“哦?”陈初惊异一声,看向了坐于上首的嘉柔,一直没开口的嘉柔这才道:“范相虽七十有五,但素来身体康健,如今国朝板荡未止,范相不可不可弃本宫而去~”
陈初原本想让嘉柔在范恭知面前落个好,也算全了范恭知和刘家的君臣之义。
陈初一开口,范恭知便知道是怎回事了此次金夏从西北犯境,西北军几大将门皆损失不小折家还剩了半口气,佟家只剩了一根独苗,刘叔平被押解进京,冯双元更是有丢城之罪,虽事后表现积极,重新收复了城池,但他这节度使肯定不保了。
“西北!”
耳听正戏来了,已做好思想准备的范恭知忙道:“下官已七十有五近来颇觉精力不济,终日昏昏,臣此来,正要向殿下、向楚王乞骸,以归乡里”
此刻闻听嘉柔之言,范恭知不由百感交集。
如今看来,楚王除了早起政治上的考量,对长公主也有几分真心。
“楚王休要再讲了,既然范公去意已决,本宫亦不忍强拦”
嘉柔这话,说的哀哀切切,仿若一位被长辈抛弃在了荒野中的小女孩。
范恭知便是明知殿下在和楚王唱双簧,却还是一咬牙,道:“殿下,楚王!臣愿效死,前往西北!”
不管是封公的极大殊荣,还是殿下和楚王的苦心表演,范恭知都知道,西北一行是免不了了。
不然,就有点给脸不要脸的嫌疑了
六月初三,自安丰传出一则震动大齐官场的消息刘齐旧臣、宰相范恭知受封郑国公,兼枢密副使,领西北节度、总览西北四路军务
眼下局面,西北四路将门衰弱,确实需要一位重臣坐镇,以待报复西夏去年的南侵之仇。
但谁也没想到,会是范恭知;也没想到,楚王竟给了他枢密副使、总览四路军务的巨大权柄!
可冷静下来一想,此项任命却又无比妥帖。
总览四路,自是免不了和曾经如同土皇帝一般的西军将门残余势力斗争,范恭知是刘齐旧臣,等于在西军和楚王之间有了缓冲带。
若直接派遣淮北系官员,但凡双方有了冲突,不管楚王如何处置,都会有人觉着他偏帮淮北系。
二来,范恭知年事已高,西北一行,应该是他致仕前最后一次差事了,便是给了他巨大权柄,也不虞尾大不掉。
三来,楚王借此给旧臣吃了一颗定心丸旧臣也可得重用、也可封公拜侯。
此举不止给刘齐旧臣看,也给周国官员看。
不然,楚王怎会故意在安丰封范恭知为郑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