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早朝后,陈初回住处更换了便衣,再次带着铁胆和焦屠出了门。
辰时初,安丰驿馆饭厅,大病初愈的沈该和陈伯康先后到来,琳琅满目的餐点,两人却没有一点胃口。
临安询问和议进展的旨意,一天数道。
年前便已抵达安丰的沈该,面对齐国吞天一般的胃口,两个月来除了被气的呕血两次,无有寸进。
到了后来,齐国礼部尚书杜兆清干脆单方面中止了谈判,携了美婢整日游春踏青,将他们晾在驿馆。
新任和议使者陈伯康来了六七日,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也是,钱塘湾隔三差五便炮轰沿岸的齐国战船仍在、势如破竹占领淮南全境的淮北军仍在,齐国自然不着急。
二人正沉默相对时,忽听随从来报,‘晋王来了’
沈、陈两人都清楚,不管是代表了安丰朝的陈景安,还是代表了齐国的杜兆清,听命的都是这位晋王!
自和议开启,临安朝一直想要直接交流的对象便是晋王,奈何他只露面了一两次,大多数时间都避而不见。
今日对方忽然主动来访,两人自是激动,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驿馆内,陈初负手立于院内,正凑头在一株迎春花前轻嗅花香,那模样惬意如出游。
“沈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甫一见面,陈初先问候了屡次呕血的沈该,待对方表示自己无碍后,这才转头看向了陈伯康。
去年十一月,和淮北交往密切的陈伯康便被临安羁押,短短几个月,人不但更清瘦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明显了。
“陈大人多日未见,受苦了。”
相比面对沈该时公式化的客套,陈初面对陈伯康确有一两分真心关切。
陈伯康无声一叹,就算以前淮北淮南相处得宜,但此时两人分属两朝,陈伯康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近,只一抬手,作了个请陈初进屋说话的手势。
陈初却摇头道:“刚下早朝,本王还未吃饭,陈大人不如陪我去街面上一起吃些吃食?”
“也好。”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般小要求,陈伯康自然不会驳了晋王面子。
一旁的沈该也跟了上来,已和陈伯康走出几步的陈初却忽然回头道:“沈大人,我与陈大人说几句话,沈大人不用相陪了。”
“”
沈该不由尴尬,出使安丰,他自然视自己和陈伯康为一体,都代表了临安朝廷。
可这晋王却摆明了不愿带他,再结合朝中关于陈伯康和早已晋王勾联的传闻,沈该以不悦外加审视的眼神看向了陈伯康。
不爽归不爽,陈初不让他跟着,他就只能留在驿馆。
出了门,陈伯康无奈一叹,“晋王何苦害我?”
陈初却道:“便是我不害你,陈大人年前不照样被临安朝廷羁押了么?”
陈伯康苦笑,再不言语。
两人沿着驿馆前的长街走了百余息,越发接近淮北军在城中的营房,周遭贩卖吃食的小贩越多。
淮北经商之风盛行,但经过这么多年发展,各个行业已接近饱和状态,竞争激烈。
是以,许多胆大敢闯的小贩,便选择了跟着淮北军四处闯荡。
淮北军打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淮北军军饷高,军士手里有钱,小贩们售卖的家乡吃食可慰藉军士思乡之情,格外受欢迎。
一来二去,就成了一些本钱微薄的底层创业者的好项目。
陈初和陈伯康停在一家挂着‘王爷豆脑’竖幡的小摊前,后者正是被这小摊名字所吸引,不由笑问道:“小兄弟,你家这王爷豆脑,是何来历?”
正在忙活小贩手脚麻利的给一位顾客盛好豆脑,这才抬头回道:“客官有所不知,俺们淮北这豆脑,最早流行于唐州桐山鹭留圩,鹭留圩您晓得不?正是俺们王爷起家的地方,人家都说,这是王爷发明的,便叫了王爷豆脑”
陈伯康以玩味笑容瞧了一眼身旁的陈初,又问道:“那你一个卖豆脑的小摊贩,冠以‘王爷’二字,不怕楚王看见后治你的罪么?”
“咦,你这话说哩。俺们王爷可没那般小气,俺们蔡州还有王妃擀面皮、王妃肉夹馍哩,也没见谁被治罪”小贩一脸理直气壮的解释过后,不忘推销道:“客官,尝尝俺这豆腐脑吧,这可是俺淮北特色,听说大齐长公主殿下来了蔡州,接待的大宴上都有这豆腐脑哩!”
“哈哈,好!这豆脑怎卖?”
“四文一碗,可浇咸卤,也可放糖,不过甜的要加价一文”
“给我来一碗甜的”
说罢,陈伯康又看向了陈初,问道:“你吃甜的咸的?”
陈初却没回答他,径直朝小贩道:“四碗咸的,十根油条”
一行人中,加上铁胆、焦屠刚好四人,但人家陈伯康明明说了吃甜的,该是一甜三咸才对。
“客官,这位大叔说要吃甜的啊?”小贩迷茫道。
“不,他必须吃咸的!”
霸道的改了陈伯康的取向,陈初几人在建议长条桌旁坐了。
这等流动摊贩,桌椅自然谈不上多干净,陈初却不假思索的坐了下来,陈伯康识人无数,见过那些为显亲民而特意深入民间表演的官绅。
但在陈初身上,那股自然随性,完全不似作伪。
陈伯康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在淮南见面时的场景,那时这楚王穿了一身农人短褐,一双小腿裹满了泥巴,坐在树荫下叼着草吊儿郎当。
还吹牛说自己见过会飞的铁鸟。
现如今,那吹牛小郎已是身负齐周两国王爵、一举一动都可搅动天下的当世枭雄。
而自己,刚刚从大理寺的监牢中获释临安朝廷想要借他与淮北之间的良好关系促成和议,但皇上、秦相对他的怀疑与日俱增,未来在大周,他命运着实堪忧。
想到这些,陈伯康不免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不过,陈伯康乃豁达之人,讲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目前担着和议职司,还是想在尽量少折损临安朝利益的情况下,达成和议。
一碗豆脑下肚,陈伯康擦了擦胡须,主动道:“晋王,钱塘湾被封已两月,左近百万百姓终日惶恐难安,晋王素有爱民之名,既如此,不如先撤了齐国水军,再细议和议条则”
豆脑剩了个碗底,调羹已不好舀起,陈初干脆端起了碗,不顾形象的倒进了嘴里。
十余步外,那小贩见陈初吃的香甜,不由得意道:“客官,俺家这豆脑,味道正宗吧!”
“嘿!好吃!”
陈初笑答一句,抹了抹嘴,这才看向陈伯康道:“撤军也好。”
“”陈伯康不由一怔,多日来和议毫无进展,他不过试探的挑起了话头,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接着,陈初又道:“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你临安朝需先应下。”
“那赔款数额过于庞大,便是”
div css=&ot;ntentadv&ot; 陈伯康以为陈初又要替‘万万两’白银赔偿之事,后者却打断道:“不是这桩事。齐国水军撤军的先决条件,只有两桩,一、将挑起边衅的战犯交与齐国处置,二、陈大人需替安丰朝延揽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