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作为吃瓜群众站在前头的太学学子黄师虔,眼睁睁看着一名言官被一刀开腹,内里肠肚哗啦啦掉了一地。
偏偏这人还没有即刻死去,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尝试把肠子塞回去。
这一幕,让黄师虔当场吐了出来,开始疯狂往后退
可后方人群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怒骂着往前挤。
黄师虔被推搡着,不由自主距离哪些甲士越来越近。
此时,乡绅和官员虽同样惊慌,但终归比黄师虔这种书生多了些见识,只听李以仁强忍恐惧,喊了一声,“他们何罪之有,为何无辜杀人!”
周良闻声看去,眼中竟露出惊喜神采,呵呵一笑对身旁袍泽道:“我还怕这老小子跑了呢!想不到如此轻松便捉到了,这下能向蔡娘娘交差了”
近在咫尺的李以仁听的真切,不由大骇
发现自己误判后,李以仁第一反应就是逃,但身后前推的人群,却让他无处可逃。
守着路口的黑旗军干脆利落,但凡是挤到身前一刀之距的人,不管是谁、无论官绅,挥手便是一刀。
转瞬间,双方结合部,便横七竖八倒下数十具尸体。
恐惧,让最前方的官员乡绅鬼哭狼嚎不止
后方士子,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淮北军杀人啦!”
前推的人浪一滞,迅速往后方溃退
亥时末。
血气冲天,哭喊呼号便是隔了几道宫墙的皇城大内也清晰可闻。
一直在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嘉柔,夜惊后急忙披衣起床,想要去往宣德门,却连寝宫都没能出来。
守在外头的黄豆豆,只道:“京中反贼趁夜作乱,楚王所部正在平乱。楚王有交代,请殿下勿惊,可回宫安寝,待天亮便无事了”
嘉柔气的差点忍不住要踹这奴才一脚。
近日来,皇城外发生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此时只听这动静也知道楚王竟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手了!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士绅’为国家根本,此时陈初对士绅动刀,无疑是在摧毁她大齐根基!
嘉柔能在幼年丧母的情况下,在倾轧后宫健康长大,自是极善隐忍。
可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注视着一脸谄媚却态度坚决的黄豆豆,冷冷道:“京中反贼趁夜作乱?这反贼到底是谁?”
黄豆豆笑容可掬,却道:“奴才这便不知了。楚王说谁是反贼,那谁就是反贼。夜凉,殿下还是速速回宫歇息吧”
嘉柔无奈,默默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宣德门,转身回宫后,屏退所有人,坐在床榻上没憋住落了几滴泪。
“哭有甚用!”
像是恨自己懦弱,嘉柔狠狠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随后,目光渐渐清冷下来,开始认真盘算起某桩已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计划
而宣德门外,已成修罗场。
只半个时辰,周良的黑旗军与彭二的广捷军已控制了局面。
数千士子双手抱头,沿着城墙根齐刷刷跪了一片。
如此屈辱的姿势,不是没人反抗过
就在半刻钟之前,还有人高喊‘士可杀不可辱’,然后就遂愿了。
而淮北军此时正在人群中按照名单捉人
最早被甄选出来的官员,包括御史中丞王秉贞、户部度支郎孙启以及众多中低级官员,已被提到了牛行街和御街的十字路口。
孙启已被吓得浑身瘫软,被两名甲士架了过来。
可即便到了此时,王秉贞依然不信淮北军敢杀他。
眼瞧一名甲士已提着刀走到了身前,被反绑双手的王秉贞却对那甲士呵道:“本官乃御史中丞,你与楚王说一声,我要见他!”
那甲士却像看神经病一般上下打量一眼,紧接一脚踹到了王秉贞的膝窝,后者吃疼跪倒,甲士毫不犹豫,一刀砍在王秉贞颈后
刀终归比脖子硬。
大好人头滚落在地,那甲士直到此时才回了王秉贞一句,“俺们王爷你说见就见啊?我还想见呢”
这一幕,就发生在数千士子的面前。
跪的齐齐整整的人群中,再无一丝杂音。
侥幸逃得一命的黄师虔,只觉胯下一热,一股骚臭液体顺腿而下。
接下来,一名名官员或吓得屎尿齐出,或强忍惧意高声怒骂,总之逃不过一刀毙命的结局。
不多时,十字口便血流成河。
齐周两百年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成定例,享受了二百年优渥的他们,何曾见过眼前惨况。
恍惚间,犹如回到了文人命贱如狗的晚唐乱世
几十名官员,用时不过一刻钟。
他们之后,便轮到了联名上书的那一百零三名畿县士绅。
李以仁,首当其冲!
心理防线已被方才那轮杀戮彻底摧毁,李以仁被拖过来时,路过周良身旁,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
“将将军,方才不是说要拿我给蔡氏不,拿我给蔡娘娘交差么送我见蔡娘娘啊,不能就此杀我,不能啊。杀了我将军还如何交差”
李以仁边挣扎,边朝周良大喊。
他明知自己落到蔡婳手里恐怕生不如死,但死亡就在眼前时,能多活一日、多活一个时辰、多活一刻钟也行!
就为了这点缥缈希望,李以仁声嘶力竭。
此时模样,哪还有半点儒雅士绅的风姿
因他这番话,拖着他的甲士也停下了脚步,看向周良。
周良却随意的摆摆手,道:“杀了吧,蔡娘娘说了,只需把人头送去让她看一眼便行”
“啊!将军,将军求将军再找蔡娘娘说一回,我愿投献良田”
寅时整,东京城九月间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李以仁,不甘喊声戛然而止。
他的下场,是今夜所有在场士绅的缩影。
人生最后一刻,任凭你喊投献家产也好、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也罢,统统将生命定格在了这个微凉凌晨。
士绅过后,便是士子了
相比一个不留的官员和士绅,淮北军只在士子间甄别出几位领袖。
其中自然包括李以仁远房族侄李傕。
原本以为淮北军不会对士子动手的李傕被点到名时,当场屙尿一裤。
在今夜这种场合下,便溺也不算丢人了,毕竟,便溺的不止他一人。
不过,求生欲望极强的李傕却在甲士拖他出来时,当场指着士子中的另一人喊道:“将爷,小人都是受了李以仁父子蒙蔽!我检举,这人便是李以仁之子李泽轩!”
正因为没寻到李泽轩而生气的周良一听便乐了,迈步走了过来。
不想,刚走李傕身旁,李傕突然双膝跪地,咚咚扣头道:“将爷将爷!我检举,那李季轩并非妖妃呸呸~”
李傕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改口道:“那李季轩并非蔡娘娘所害,他死于李泽轩之手啊!他们父子为了攀诬蔡娘娘,竟对自家子侄下毒手!将爷,小人被他们逼迫,才无奈为他家摇旗呐喊将爷,小的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此话一出,现场死一般寂静。
几息后,那李泽轩眼看藏不住了,不由得起身怒骂李傕,“狗东西!我家供你吃喝读书,你竟敢反咬我家”
李傕被骂,也不还嘴,只转头看了一眼李泽轩,急忙膝行两步,指着李泽轩,仰头对周良谄笑道:“将爷,他就是李泽轩!他们父子都是坏种!将爷快将他杀了吧”
周良不禁觉着荒诞,他目前理解不了陈初和士绅们冲突的深层原因,只觉眼前修罗场因李家父子而起,有些可笑。
远处,可俯瞰全城的丰乐楼临街雅间内,烛火通明。
陈景安早在一个时辰前已喝的酩酊大醉
陈初凭窗而立,远眺尸横遍野的宣德门。
蔡源低眉垂目,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今夜之事,便是在齐周两朝二百载,也称得上酷烈之最!
明日却不知,是太阳照常升起,亦或是大齐烽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