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喋血夏翠园
傍晚酉时,天色将暗。
百花巷口蕴秀阁刚刚在门头挑起红灯,便有名遮了口鼻的客人急匆匆冲了进去。
那接客小厮奇怪地看了客人背影一眼,暗道:来阁子里的,都是为了寻开心,这位爷,怎看起来好大的火气啊。
蕴秀阁后头的晴云苑,晴儿刚刚梳洗停当,忽听‘哐当’一声,屋门被人大力推开。
阁子里虽是卖笑之地,却好歹是蔡州城内数得着的好地方,客人们都讲究个风雅,如此鲁莽之人倒是少见。
晴儿转身,刚想拿乔一下,却见进来那人正是孙知府的妻侄,吴逸繁吴公子
不由吓得一个哆嗦,忙道:“吴公子,今日奴家身子不爽利,接不得客。请公子找其他姐妹吧”
平日还算儒雅的吴逸繁,今日却像一头暴躁公牛,随手扯掉身上的玉佩,抛给了晴儿,爆粗道:“少他娘废话!过来!”
“”
晴儿先是一惊,却又一喜久在勾栏场,她自然是个识货的,吴公子这随身玉佩,质地温润剔透,雕工精巧,一看就是个值钱物件,少说换个百余贯。
“哈哈哈!”
原本已转身往外走的陈瑾瑜闻声停了下来她的确早就想和吴逸繁说清了。
戌时初。
更触目惊心的是,晴儿后背上、大腿上被遍布血淋淋的鞭痕。
只见,女儿躺倒在地,儿子满头鲜血,被吴逸繁双手卡着喉咙已翻了白眼。
“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儿气概,不输元章!”
总之,没有片刻省心。
眼瞅儿子脸上露出了惊诧表情,陈景彦叹道:“纬廷,你知晓爹爹为何忽然看不上茂之了么?”
有早来市民、城外场坊下班的男女工人,在入场前抓紧时间坐在路边小摊上吃碗馄饨、一屉小笼包。
“松手!”
脸上恬淡笑容一滞,紧接,那笑容便像热汤浇雪一般迅速溶解、消散,最终变回缺少温度的平静神色,屈身一礼,“兄长正在待客呀,那我晚些再来”
陈景彦哼了一声,不满道:“近来阿瑜越发没有规矩了”
“爹爹听说了何事?”
本来处在惊慌心虚间的陈瑾瑜,见他打了自己的人,登时生起了火气想起大半年来,自己数次好言相求吴逸繁、爹爹卑躬屈膝的找吴家退婚,可他吴家却偏不同意。
至此,陈瑾瑜突然破罐破摔一般娇斥道:“对!我就是与叔叔幽会了,你又待怎样?我告诉你,我们还不止一次了!”
但这些好歹只是皮外伤,最吓人的,要属缠在晴儿颈间的绳索
看起来勒的很紧,晴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纷乱间,吴逸繁胡乱抓到一支酒壶,猛地掼在了陈英俊的脑袋上。
即便入夜,一条条通往城内的道路上亦是灯火不绝,商旅绵延。
谭氏无声一叹老话说的好,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主,小时候担心他们吃饱穿暖,大些又开始担心他们的婚事将来。
夜色下的蔡州城灯火通明,工业区、将士营地、汝河码头,以及其他亮着灯火的零散场坊呈放射状分布于蔡州四周。
衙前街东端,刚刚落成的戏院外挂了今日演出节目告示《花木兰》。
陈英俊不由感慨道:“父亲,想起当初在桐山时,也如现下的蔡州一般。您与路安侯莫非有点石成金之手么?每到一地,当地便是地覆天翻,生机勃勃”
近年来,陈英俊跳出书本见识了人间疾苦,又独自在外就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满腔热血、却不懂处事的愣头青。
吴逸繁将陈瑾瑜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一瞬间便想到了门缝内她对另一人笑脸相迎的模样。
于是,陈英俊客气拱手道:“原来是茂之,刚好,我想找你聊聊,我们寻个地方吃几杯?”
只有老妈亏钱的世界,达成
爷俩商量好这‘龌龊’勾当,只觉有趣,不由对视一眼,各自哈哈大笑。
父子俩吓了一跳,定睛一瞧,不正是方才提起的吴逸繁么!
吴逸繁脸色阴鸷,胸膛起伏,似乎是蕴藏了极大怒意。
直到戌时末
匆匆从城外赶回来的陈瑾瑜进家前特意整理了衣衫,再三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进了家门。
“松手!”
“阿瑜还没回来?”
“在县里可遇到过麻烦?”见儿子笑而不语,陈景彦主动关心道。
接着,抬手便是一巴掌。
走至院门时,却见阴影中猛地走出一人。
蔡州商事之盛,可见一斑。
“”
陈瑾瑜眉头一皱,以平和口吻回道:“阿瑜去哪儿,还需向吴公子报备么?”
“为何?”
若他事事不敢吱声,不敢替自家娘子出头,阿瑜嫁过去只怕是羊入虎口。
“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聊”吴逸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
已起身正要走来阻拦的陈英俊当场怔在原地
还好,丫鬟篆云反应快些,赶忙上前想要扯开吴逸繁的手,不想,却迎面被后者一脚踹翻。因愤怒而导致脸色赤红的吴逸繁一手攥着陈瑾瑜,一手指着倒地的篆云骂道:“贱婢!你家小娘与外男幽会媾和,定少不了你的撺掇遮掩!本公子若不将你打杀,妄为吴家子!”
赛貂蝉知道这吴公子有特殊癖好,每回晴儿都要遭罪,自是担心。
却见一脸扭曲表情的吴逸繁边脱衣裳边骂道:“贱人,跪下!”
他俩倒落了个父慈子孝!
酒盏、杯盘跌落一地。
陈英俊笑笑,没提同僚之事,反而说起了工作中的具体烦恼,“父亲也知,如今咱们淮北官员很看重‘招商’一事,这原本是好事。可近来,临县为了与我县争抢一桩窑厂投资,不但免了窑厂东主部分税赋,还强征了百姓百亩田地免费与窑厂使用由此激起一桩小民乱,虽马上被弹压了下去,长此以往却不是个法子啊!”
陈英俊尚不知他为何这般大的气性,但想起妹妹的婚约,便打算再和吴逸繁好好谈谈,希望他劝家里还了婚书,一别两宽。
说着‘与人为善方是君子处事之道’,但老陈若知晓地方上谁给儿子使绊子,八成忍不住亲自出手给儿子撑腰。
“休害我儿啊!”刚刚走到门口的谭氏吓得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怎么能成?你一个月几两俸禄,没个一两年哪里还的清?被娴儿发现了,你们小两口少不得争执!嗐,干脆这样吧!明日你带你娘亲去手包行逛逛,我偷偷回家,拿些你娘亲的钱给你,你回去补上去!”
陈英俊不着痕迹的小拍了一记马屁,将爹爹和陈初并列担了‘发展’的功劳。
话出,满室皆惊。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猝不及防的晴儿被抽倒在地,顾不得擦拭嘴角渗出的鲜血,愕然看向喜怒不定的吴公子。
陈景彦不禁一惊,只觉这寿山石烫手了,娴儿正是自家儿媳儿子偷媳妇儿的钱给老子买石头,说出来好像不怎么好听啊!
“偷娴儿的钱?为父不能要”
眼瞅已陷入癫狂的吴逸繁依旧死死攥着妹妹的脖子,陈英俊再顾不得旁的,一拳一拳凿在吴逸繁胸腹间。
见到的却是,平日温文儒雅的陈同知,跪坐在地,胸前、脸上溅满了鲜血,那双手却机械地捧着寿山石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吴逸繁已被捣烂的脸上
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许害我儿,谁也不许害我儿”
吴逸繁个子不低,比陈英俊高了小半头。
这是陈英俊记事以来,和父亲唯一一次相对平等的交流。
“为何害我儿!”
几名衙役赶忙上前,小心将陈同知拉到了一旁。
陈景彦接了,细细打量一番,心中自是为儿子此番孝心欣慰,可随后却脸色一沉,道:“纬廷,这方寿山石少说需几十两银子,你刚刚上任不久,俸禄可不够买这寿山石!难不成动了不该动的钱?”
吴公子每回来此都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晴儿正想着如何配合,却见吴公子简直要哭出来的俊美脸庞上一阵抽搐,眼中疯狂神色迅速占据瞳仁。
吴逸繁突然松开了手腕,一把攥住了陈瑾瑜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兜头便要扇下!
被一连串爆炸信息冲昏了头的陈英俊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吴逸繁落下的巴掌。
距离开场尚有两刻钟。
“父亲没事,待我发了月俸,慢慢补回去就是!”
他前脚刚走,赛貂蝉后脚就来到了晴云苑。
短时间内,大量飙升的肾上腺素,让陈景彦突然间进入了极度亢奋、忘我的境地。
如同疯子。
陈景彦看出前者脸色不善,担心二人起了冲突儿子吃亏,便道:“眼下天色已晚,你们要吃酒就来家里吃吧。”
此事时隔多年,但陈景彦依然能准确说出当时打了儿子手心几下。
聊起这桩烦恼,父子二人的情绪都低落下来,在官舍逛了一圈后,两人不约而同走向了夏翠园。
“”
尽管晴儿已在吴公子身上有过数次惨痛经历,最终还是一咬牙起身缓缓走到吴逸繁身前,屈身行礼后,抬头道:“还请吴公子怜惜”
席间氛围很沉闷。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后头的陈景彦夫妇
急匆匆赶来前宅时,眼前场景让夫妇俩呲目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