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忠对孙昌浩的称呼也从‘孙知府’变成‘孙大人’,再变成‘孙兄’
“孙兄,此次愚弟为大皇子办差,多有不顺。孙兄上任蔡州已半年,对此地比我熟悉,到底如何,还请孙兄教我”
夏志忠态度倒摆的谦恭,可孙昌浩却捋须一叹,道:“难啊!夏大人应知愚兄如今处境,自顾尚未不暇,哪里有办法教你啊。”
这句推脱的话,孙昌浩已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夏志忠不耐,终于亮出了杀手锏,“孙兄,如今皇上病重,大皇子登基乃是迟早之事,亦是众望所归!以后,你我皆是大皇子之臣。若孙兄帮我解了此难题,我回京后一定如实向大皇子禀报!”
这话听起来像是激励孙昌浩早些为新皇出力,实则也有隐隐威胁之意现在为大皇子的事用你,你不肯出力,待大皇子登基,你能有好果子吃?
孙昌浩表面一阵惶恐,其实就等着夏志忠这句话了!
他如今在蔡州之局势,若不引用外力,根本不可能再翻身。
他的跟脚原是吴家,可吴维光、钱亿年等人却不愿为他和陈初闹翻毕竟蔡州知府谁都能做,可淮北这帮骄兵悍将,除了陈初,谁还能压制的住?
于是吴维光的来信中,通篇劝孙昌浩‘忍让’,孙昌浩明面上倒也做出了一副为‘后党’顾全大局的模样。
但内心里,如何不愿摆脱陈初、陈景彦等桐山系的压制
此时夏志忠拿出了大皇子说事,孙昌浩沉吟片刻,终于低声道:“哎!既然贤弟这般讲了,愚兄倒有一计,可使贤弟破局!”
“哦?孙兄快讲!”
夏志忠迫不及待道。
孙昌浩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妻侄,忽低声道:“茂之,你去门外守着,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吴逸繁不情不愿道。
让他去门外守着,一是孙昌浩知道这官舍内四处‘漏风’,以免被人靠近偷听。
二来,孙昌浩担心这蠢妻侄嘴巴不严,失密坏事。
待吴逸繁去了门外,孙昌浩这才道:“寻访职事,陈同知若不配合,我也没法子。贤弟应知,陈同知与路安侯同气连声,蔡州一切大小事务,都是路安侯说了算。”
“”夏志忠脸上阴晴不定,孙昌浩说的这些,他如何不知,但那路安侯又不是没有实权闲散侯爵,他可是掌着淮北数万兵马的实权军头!
“但路安侯咱们动不得。”孙昌浩又道。
“我自然知晓!”夏志忠没好气道。
孙昌浩却呵呵一笑,道:“但贤弟却可让大皇子动陈景彦!”
“你自己都说陈同知是路安侯的人了,大皇子正在全力拉拢军头,怎会为这点小事让路安侯心腹之人陈景彦降职去官?”
夏志忠越说越烦,他以为孙昌浩是想借大皇子之手摘了陈景彦的官帽。
“诶,此言差矣!”孙昌浩老神在在的摇了摇头,笑道:“谁说要降职陈景彦了?不但不能降,反而要升!”
“啊?”夏志忠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昌浩上身前倾,低声道:“我听说,朝中钱尚书正牵头为大皇子请封鲁王!”
“是啊。”
皇上虽得了痹症,却依旧不肯立大皇子为太子,钱亿年便用了一招曲线救国,先为大皇子请封鲁王。
鲁地为刘豫起家之地,‘鲁王’的分量不言自明。
这是近日来朝堂争论不休的大事,夏志忠自然知晓,可此事又和眼下之事有何干系?
孙昌浩笑了笑,道:“依我看,大皇子得封后,可命陈景彦前去东京就任鲁王府长史!”
“”夏志忠一惊,好像抓住点什么线索,仓促间却没想透彻。
见此,孙昌浩继续道:“王府长史乃是从四品,可让陈景彦实升两级不说,还可让他尽早常伴新皇左右,成为潜邸旧部!若你是陈景彦,会不会欣喜若狂马上前去就任?”
“大皇子会愿意任用陈景彦?”
“如何不会?如今大齐九镇节度使,只有路安侯和三皇子稍有交情,若以陈景彦为桥梁,拢了路安侯之心,三皇子便再无一丝夺嫡可能了。”
“可是陈景彦乃路安侯心腹,路安侯会愿意放陈景彦走?”
“哈哈哈,此乃阳谋!若路安侯阻了陈景彦升迁,两人必定离心离德!这般结果”
孙昌浩意味深长的看了夏志忠一眼,道:“这般结果,只怕大皇子和朝堂诸公也很乐意看到吧”
夏志忠稍一思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叹道:“孙兄大才啊!”
齐国九镇,但唯一能全面把持数府军、政、财的,却只有淮北节度使。
这样的局面因特殊情况造就,但不管是大皇子、钱亿年,甚至相党李邦彦也未必愿意乐见其成。
军头掌政事,必会尾大不掉!
而陈初对政事的抓手,便是陈氏兄弟。
若因陈景彦升迁,致两陈反目,必使淮北内耗,削弱陈初实力。
若陈初支持陈景彦就任,大皇子得陈景彦,便等于得了淮北节度使支持。
算来算去,大皇子都稳赚不赔!
夏志忠觉得,自己向大皇子提出此计,必受重用!
前一刻,这计谋是孙昌浩提出来的,这一刻,这计谋已经属于夏志忠了。
“哈哈!孙兄,此计甚妙!待我奏与大皇子,一定会提及孙兄!”
“呵呵,多谢。”
夏志忠的话,孙昌浩一字都不信,但他也无所谓只要能削弱陈初就好!
说起来,孙昌浩至今对陈景彦也没有多少恨意,可一旦想起陈初
“对了,愚兄还有一事相求,请贤弟代为向大皇子转禀。”
“孙兄只管说来。”心情大好的夏志忠笑道。
“是这样,愚兄这不争气的侄子和陈同知家的千金两情相悦、早有婚约,却因长辈之间些许龃龉耽误下来。能否请大皇子从皇上那里请旨赐婚既能全了小辈儿女情谊,也可弥合吴、陈两家关系,将来好一起为大皇子同心效命!”
“哈哈哈,我还当是甚事,好!此小事一桩,大皇子自会成全他们!”
酉时,天色已暗。
陈景彦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节帅衙门。
陈初送他出门时,没提陈瑾瑜在后头书房。
倒也不是陈小哥心虚,主要是三哥也没问嘛
少倾,陈初回转书房。
进门后却不由一愣
乱糟糟的书房内已是焕然一新,案牍架上整整齐齐、分门别类,以蝇头小楷写了‘节帅府、蔡州、颍州、寿州’的字条黏在案牍架上方。
下方又分为‘募兵、操训、政事、屯田’等六大项。
格子内,经过细分的文书按照时间远近码放,有些重大事项文书还作了便笺,利于找寻。
强迫症看了都要舒服的抖一抖。
除了案牍架,书房内的桌椅书案也被仔细擦拭了一遍,隐隐反光。
书案一角,空置多时的花囊内插了一束白白粉粉的杏花,满屋幽香
劳碌了一天的陈初只觉神清气爽。
“阿瑜?”轻唤一声,却不听回应,转身往书房里间的卧房看了一眼。
不由笑着走了过去。
却见,那张不算太宽大的床榻上,陈瑾瑜侧身和衣而眠。
脸上残留着一道打扫卫生时蹭上的灰尘,额头鬓角也残留着些许汗渍,浓密的如同小刷子一般的睫毛上蒙了一层灰尘。
这是干活累了,睡在了这儿?
倒是刻意没去洗脸,留下了辛勤工作的佐证
春日暮光,斜斜映进,为室内桌椅连带床上的人儿都晕染了一层怀旧的橙红暖色。
春衫斜裹,玉肌微透。
陈初笑着在床边蹲了,又唤道:“阿瑜?阿瑜小金鱼”
几次呼唤后,睫毛一阵微微抖动,陈瑾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美人春睡日迟迟迷茫、慵懒、娇憨。
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仪态。
陈瑾瑜揉了揉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陈初,又看了眼窗外天色,赶忙想要起身,“哎呀,竟睡着了,现下几时了?”
陈初笑笑,将人又按了回去,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我让毛蛋去见云楼买几样小菜,你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
“”
认识了这么久,阿瑜是第一次听见叔叔这般温柔的和她讲话,不知怎地,忽然鼻子一酸。
却又快速眨巴几下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唯恐哭鼻子会破坏了当下美好气氛。
就那么侧躺在床上,忽闪着睫毛,望着陈初不言不语。
“怎了?”陈初笑道。
“没事”
刚睡醒,鼻音浓重,陈瑾瑜又一次痴痴望向了西窗,喃喃道:“叔叔,夕阳真美呢”
“嗯,是啊。”
“”
“又怎了?”
“叔叔和令人在一起时也这般无趣么?”
“啊?”
“阿瑜方才说,夕阳真美。叔叔该答,便是世间风景再美,也不及阿瑜半分”
“哈哈哈”
“叔叔快说!”
“好好,世间风景不及我阿瑜半分”
“嘿嘿叔叔,方才又喊我小金鱼了么?”
“呃,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呀,明明就是叔叔,以后你就喊我小金鱼吧,‘阿瑜’谁都能喊,但‘小金鱼’只允叔叔喊”